俞忆白因为她一路上都不问大妞嫁妆的事,只当她想通了,也不再提,每天晚上逗逗儿子,再去女儿舱室走走。一路无话,一转眼几十天过去,邮轮还没有到上海,喜讯就来了。
汪大人的姨侄是新任大总统唯一的女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汪大人荣升教育厅督学,志得意满之状不足以言表。跟随汪大人发配到美国的属员个个都有好处,俞忆白因为跟随汪大人时日最久,居然给了个上海督学的好职位。虽然上海的督学不只一个,可是督学连大学校长都能管得到的,不论是声誉地位还是薪水,都超出了他的资历和期望。
一直担心回去会坐冷板凳的俞忆白固然是喜不自胜,颜如玉更是喜上眉梢,替俞忆白谋划:“老爷,我们俞家不是都在上海?发一个电报回去,请他们帮你找宅子,再顺便提一下你要在上海做官,不是更好?要是外省就算了,如今你做了上海督学,不和他们说反倒不好。说了,他们要还是不理你,我们自己过自己的就是。如今你出头了,不在他们面前得意在哪个面前得意?”
俞忆白被她劝得心里活动起来,想想自己做高官不让俞家晓得真真是衣锦夜行,就照如玉的意思发电报回上海。
俞家老太太收到三儿子要回上海做官找家里帮忙找房子的电报。先是吃了一惊,当初出洋的差使是二儿子的,她舍不得亲生儿子出去吃苦,把庶出的忆白推了出去。忆白在美国坐了十几二十年冷板凳,没想到居然有出头之日。
俞家这十几年大不如从前,突然有个儿子做了督学自然要牢牢抓紧。忆白发电报回来求助,那自然是不计前嫌。老太太一面叫人把樱桃街十二号的别墅腾出来给俞忆白住,一面把大儿子喊来,和他说:“老三有了出息,你做哥哥的要多跟他走动。听说他在外国娶的妻子病死,现在身边只有个妾。这样哪里行,我们替他寻门好亲事,一来有个太太官面上妯娌间走动都方便;二来嘛,也叫他明白他还是我们俞家人,俞家对他只有好处,将来才肯替你们兄弟几个办事。”
俞大老爷想了想,说:“娶别家的小姐不是更不贴心了?玉芬娘家有个妹子婉芳还没有定亲,今年才十九岁,样子生的也还好,跟她姐姐也亲近,不如就是她罢。填房虽然差了点,嫁过去就是官太太,胡家肯定乐意的。”
俞老太太也觉得好,亲自开了箱子取了一柄镶金嵌宝玉如意,配了一个整齐聘礼去亲家家提亲,胡家听说俞三老爷只有三十来岁就当了上海督学,一说就准。俞老太太订下婚期,就叫大老爷回电报给俞忆白。
俞忆白接到电报愣了很久。颜如玉生完孩子就当家,一直以俞太太自居。月宜去世后,孔家虽然看在他无子的份上默许了颜如玉母子进门,但是话里话外一直是把颜如玉当成姨太太的。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就想拖到回国再说,就没有想到老太太居然自说自话给他订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这个事自然不好和颜如玉商量。他想到汪大人一向看重他,夹着电报去请教汪大人。汪大人一字一句看完了电报,笑眯眯地问:“老夫人是你嫡母?”
俞忆白答:“是。”
“这就是啦。”汪大人把电报纸还给他,说:“你们老太太是真真正正疼你,怕人家说你内宅闲话,所以给你说门相称的亲事,叫你安安稳稳做官。”
俞忆白红了脸说:“颜氏……”
“颜氏虽然好,到底在你家当过家庭教师,你们又没有正经办过婚礼,对不对?照老规矩来说,确实只是个妾呀。不过美国不讲旧规矩。大家给你面子喊她一声太太。”汪大人弹弹烟灰,乐呵呵的说:“不要看我太太夸她,可是她肯和你这位太太坐一桌吃饭吗?姨太太到底是姨太太,到哪里都是被太太们排挤的。”
“也是,我家规矩原来就大……”提到颜氏做过家庭教师的旧事,俞忆白的脸不觉红了,这个事到底是不体面的。他对俞老太太从来都是敬畏大过亲近,既然老太太做主替他定了亲,上司也支持,那就只有受了。
至于颜如玉,这几年有了诚儿就添了娇骄二气,也当压一压她,若是为了她推了老太太的亲事,还不晓得她怎么傲呢。汪大人还有几个妾的,也不见汪太太怎么样。一家几位太太也常有,她也是大家子出身,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俞忆白得汪大人提点,觉得难题不再是难题,就把电报纸折在衣服口袋里走回来,走到门口又觉得还是不要让颜如玉先晓得的好,就走到女儿舱室里,把电报纸给女儿看,说:“你奶奶给你找了个继母,说的是你大伯母娘家的妹妹。还会把樱桃街十二号给我们住。这张电报纸你帮爹爹收起来吧。”
芳芸一行一行看去,嘴角一点一点弯上去,欢欢喜喜道:“恭喜爹爹。”把电报纸小心收起,对父亲说:“婚期定在八月十五,有点紧的,女儿把爹爹的衣服尺寸开出来,还是发个电报回上海,请奶奶找人替你做吉服好不好?”
俞忆白原以为继弦女儿会不高兴,看她这样通情达理,越发觉得自己的主意没有错,不由的按着桌子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就这样办。你拟好了电报稿明天爹爹再来拿。我先去上面看你弟弟去。”
芳芸应了一声,送爹爹到门口回来,掩上舱门止不住冷笑。她铺开稿纸拟定了电报稿,用沙子吸过墨水之后,随手压在花瓶底下,时时看两眼,却是越看越喜欢。
颜如玉从来不到她的舱室里来,她自然不会去找颜如玉。这个秘密保持的越久越有杀伤力。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了一下下...咳咳..
新任姨太太
俞芳芸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听差说:“停一停,你们叫她什么?”
颜如玉挑了挑眉,冷笑道:“俞太太。”
几个听差站在一边挤眉弄眼,都不作声。
俞芳芸微笑上楼,把楼上楼下都看过,挑中了三楼东边的套房做卧房,下来看着听差搬她的箱子。
颜如玉直挺挺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来来去去都是俞家的听差,没有人答理她,她紧紧握着谨诚的手,抿着嘴不说话。谨诚在沙发上扭来扭去,不停的问:“爹爹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这个七岁的小男孩从生下来起就是颜如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利器。新的俞太太进门,他的处境不会比她好多少吧。俞芳芸突然有些同情弟弟,就对谨诚笑了一笑,问他:“你饿不饿?”
“看看你那个野样子,”颜如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就是学一辈子,也学不来大家闺秀。”
从前,俞忆白因为孔月宜太洋派,怕将来女儿回国不懂规矩找不到婆家,登报替女儿找家教学规矩。彼时来应聘的颜如玉才十七八岁,站在客厅里楚楚动人,一副落难的大家闺秀模样。她穿着旧式的旗装,鹅蛋脸,杏核眼,一双弯弯的柳叶眉,又肤白若雪,活脱脱就是从国画卷轴里走出来的仕女,俞大人第一眼看见她就去了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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