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_扫雪煮茶【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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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雪珠落在车窗上沙沙的响,路边铺子里的灯光在玻璃窗上散成一团团黄晕,车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岳敏之出气微微有些喘,芳芸一直在吸气,她接过手帕揩了一会眼泪,道:“我接受。”说完忍不住又哭了。

  岳敏之闷声不响开了一会车,见她还是哭个不停,把车停在路边,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个电话,替你到车行叫辆车来。”

  芳芸晓得他是误会了,想喊住他又有些拉不下来脸,眼睁睁看着他下车,顶着漫天雪珠去路边的铺子借电话。方才车开动时不觉得,此时停在路边,三五黑影不时经过,总有人不怀好意的朝车窗里看。还有卖香烟的小孩子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来敲车窗,喊:“太太小姐,买包香烟哉。”又有包着头的印度巡捕挥着棍子追赶毛贼。漆黑冰冷的街头比她想像的热闹得多。

  芳芸就没一个人出过门,哪里见过这些个,缩在车里瑟瑟发抖。她牢牢盯着岳敏之进的那家铺子,一时把岳敏之恨到极处,恨不得自己把他的车开走;一时又盼着他快些回来,心乱的好像盖着薄雪被行人踩得乱七八糟的马路。

  好像是过了几个钟头那么久,岳敏之才匆匆从铺子里出来,又折进一条窄弄去。芳芸眼巴巴盼他回来,见他又走了,恼的眼泪都出来了,取手帕擦了几下想起这是岳敏之的手帕,赌气一丢,手帕轻飘飘落到方向盘上。芳芸心虚的看了一眼车外,把手帕捡回来捏在手心,用力绞成一条。

  岳敏之在小弄堂里停了一会就抱着一抱东西出来,腾出手来开车门,道:“找了四五个车行,都说车子租出去了。这个给你。”他丢给芳芸一个牛皮纸包,缩在方向盘前打哆嗦。

  牛皮纸包里暖哄哄的,芳芸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看见里面装的是几块烤白薯,不由愣了一下,伸出手去摸出一块最大的递给岳敏之。

  岳敏之接过白薯握在手里,舒服的嘘了一口气,剥开皮大口吃起来。一时满车都是烤白薯的香甜气味。烤白薯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以香味取胜,更何况芳芸在亚当家也没正经吃饭,叫这样的甜蜜香味一引诱,肚子就先投了诚,发出催缴械的咕咕声。芳芸又窘又饿,偷眼看岳敏之吃得正香,心道:横竖在这个人面前脸也丢过了,架也吵了,倒是不必装淑女的。她也老实不客气的捡了一块剥开皮慢慢吃起来。不知不觉几块白薯将及吃完,芳芸看袋中还有一块,连袋子一起递给岳敏之,道:“多谢你,我饱了。”

  岳敏之看了她一眼,不声不响接过去吃了,把剥下来的皮都放回纸袋,就伸手去摸手帕。他摸来摸去半响,才想起来手帕方才借给芳芸了,只得收了手开车。

  芳芸一直把手帕捏在手里,那上面沾着自己的眼泪,怎么好意思还给人家?还好岳敏之知趣,并没有来讨。芳芸突然觉得面颊滚烫。幸好车灯一直不曾开,她就双手握着脸一声不吭。

  岳敏之把车开到中西女中不远处打横停下,道:“你自己去敲门罢,我这里拦着路,不叫闲人过去。唐珍妮叫你到了打电话回去的罢?”

  芳芸嗯了一声,打开车门出来,只觉得寒气浸入骨髓。幸好方才吃了点东西,此时还撑得住,她一路小跑进门房,在守门的大嫂关门的瞬间回身看去,只见岳敏之的汽车好像一只大猫伏在地上,不由呆了一呆。门已合上,门房里的热气叫她全身都暖和过来,她才慢慢转身去拨电话转盘,突然发现,岳敏之的手帕还捏在手里。

  要不要还?芳芸想了一会放下听筒去开门,却听见那辆汽车的发动机发出她熟悉的轰呜声,不禁泪如雨下。

  岳敏之回到亚当家,径上三楼寻着李书霖,坐在他身边看牌。隔壁一桌麻将就是俞三老爷忆白。俞忆白今天赌运极好,连着赢了一个多钟头。同桌那三家都面色如土,其中一个看见岳敏之,连忙笑喊:“岳公子快来替我看一会牌,我去打个电话叫我家帐房送钱来。”

  岳敏之坐到那人位子上,含笑和桌上的三家打招呼。俞忆白想到婉芳前些天说和李书霖要好的一位岳公子买了胡氏姐妹的地,算起来也算是俞家熟人,和蔼笑问:“敏之,这几天忙什么呢?”

  岳敏之笑道:“瞎忙呗,俞三叔今天手气很好的嘛。”

  俞忆白笑道:“多少年没上过牌桌了,今儿也是头一回,倒是听说你上回赢了一把大的。”

  “左手进来右手出去,如今正愁过年呢。俞三叔才从美国回来,可有什么好财的路子?”岳敏之吃了一只九条,随手丢出一张东风。

  俞忆白笑道:“大四喜。”把牌垛推开。那两边叫岳敏之连累输了钱,都不大快活,停了手不肯洗牌,一个只管吸烟,一个走到一边去看另一桌歪头湖。俞忆白摇摇头,站起来让他,“我今天也赢够了,不打了。你来?”

  早有听差端着一个小筐过来替俞忆白数筹码。岳敏之摇头笑道:“这几天手气不顺,走到哪输到哪,我陪俞三叔聊聊天罢。”

  俞忆白自筐里抓了一把给听差道:“给你们打酒吃。”那一把筹码里有两个是一百块钱的红码,这一赏总有三四百块钱,不可谓不厚。那个听差的陡然涨了精神,打了个千儿道:“谢俞老爷赏,祝俞老爷……”

  “罢了罢了。”俞忆白赶紧打断他,笑道:“又不是前清,如今不兴这个,快起来。”那个听差从地下弹起来一阵风一样去换钞票。所过之处的听差看见他手里握着的打赏,个个喜上眉梢。俞忆白一路走来,一路都是听差的谢赏声,谢得他满面春风。岳敏之陪着小心随俞忆白到一个小厅里吸烟,笑道:“俞三叔,听说府上有意到美国买机器?”

  俞家的生意一直不曾叫俞忆白插手,偏他还来问这个,俞忆白已是有些不快,笑道:“敏之不妨明天去家兄的公司里问问。休息时间,只谈娱乐,不谈公事。”

  岳敏之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另寻些美国旧闻闲谈,勾得俞忆白谈兴又浓起来,两个相谈甚欢。一个浓眉大眼,年约二十五六岁的西装青年站在边上好一会,涨红着脸凑过来问:“请问俞督学,府上可是樱桃街十二号?”

  俞忆白微笑点头。那个青年嗫嚅许久,道:“那府上有没有一位丘淑玉小姐?从美国回来的,今年总有二十六岁了。”

  无论什么人被陌生人问姨太太都是不会快活的。俞忆白听得人家问他姨太太,笑容就有些僵,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道:“我家姓俞,哪里来的姓丘的小姐?”

  那个青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得整整齐齐的报纸,翻开给他看寻亲启示,道:“在这里,丘淑玉小姐暂寓樱桃街十二号。”

  恰好听差的送钞票过来,俞忆白站起来道:“我家并没有什么姓丘的,我还有事,失陪。”把青年用力一推,朝门口走去。听差的连忙跟了过去。那个青年举着报纸还想去追,被岳敏之拦住。

  岳敏之笑道:“或者是报馆刊错了地址,你去报馆一问便知。这位丘女士,是你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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