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庭院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声。
“玲珑夫人是谁?”大太太突然开口问岳公子。
岳公子笑嘻嘻的道:“是我叔父一位美国朋友的中国太太,生得十分美丽又待人和气,所以大家都喊她玲珑夫人。我曾在玲珑夫人家见过这位美丽的夫人。”
“她是我们三老爷的如夫人。”大太太居高临下看了一眼颜如玉,微笑道:“颜姨奶奶,这里没有你坐的地方,请了老太太安就请回吧。”
颜如玉微笑道:“我是来找我们家谨诚的。他年纪小,在老太太这里一定闹的老人家睡不好,还是让我把他带回去吧。”
这个颜如玉听说是教过芳芸规矩的,芳芸礼节上没有出过半点错,她来了这一会腰杆挺的笔直,分明是不肯低头伏小。大太太晓得老太太最不喜欢没规矩的人,巴不得她在老太太面前讨不到好。这个女人是自寻死路。大太太又替自己妹子喜欢,笑的越发和气。
老太太早恼了,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出头,只得笑眯眯道:“我老了眼花了,都认不得这个怪俊的大姑娘是谁家的。好孩子,走近些让我看看。”
二太太扫了一眼还在失神的霖少爷,笑道:“是三弟家那个从前教芳芸学规矩的家庭教师,后来不知怎么给三弟收了房做妾的。就是生了谨诚的那个颜姨娘。”
霖少爷好像在岸上晾了一天的鱼儿滑入水池,慢吞吞的找了个石凳坐下。岳公子站在霖少爷身边,眼睛不老实的到处看,一会儿看看笑嘻嘻的老太太,一会儿看看孤零零站在老太太前的颜如玉,一会儿又看看菊花山那一头赏花的芳芸,一副俞家事不关己的样子。芳芸远远看见,觉得他的笑容格外可恶。
老太太怎么也等不到颜姨娘磕头,当着晚辈丢了大面子,笑容不免有些发僵,借着二太太的话应道:“把谨诚喊来罢,也叫他见见表哥。”
谨诚被老妈子抱到门厅,就挣脱了老妈子奔到母见怀里大哭。颜如玉抱紧儿子,一言不发朝外面走,从头到尾就没有把俞家的太太们放在眼里。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颜如玉的背影道:“她……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大太太冷笑着不说话,二太太走到老太太身后替她捏肩,陪笑道:“一个姨太太罢了,老太太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她不好,等三弟回来打发了她就是了。”
老太太微微点头。大太太和二太太相视一笑,都寻些闲话来说,几个知机的小姐也都凑在一起说笑,越发显得颜如玉刚才闹过的那一场无足轻重。
芳芸走又不好走留又不好留的,坐在菊花山边的矮凳上有些无奈。四太太走过来,对她招手笑道:“芳芸,四婶要去厨房看中饭,你陪我走走吧。”
芳芸感激无比,忙上前扶着四太太的胳膊,四太太拍拍她的手,带着她一直向前,慢慢从另一边绕到楼后去。
颜如玉抱着谨诚回到樱桃街十二号,回三楼拿下来龙去脉一个大号的手提袋,拉着儿子的手直奔大门。在客厅里揩灰的老妈子大惊,提着抹布过来拦:“姨奶奶到哪里去?”
颜如玉微笑道:“我带大少爷出门逛逛做几件衣服,叫厨房不用备我们的中饭。”她用力把老妈子推开,抱着谨诚走的飞快。门房里听差看见不对追到街口,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母子坐上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只有回去跟老太太报信。
老太太问得颜如玉只带着一个轻飘飘的手提袋出门,无所谓的说:“现在不比从前不许女人出门,老三两口子不在家,我这个老太太也不好管他们家的事,等他们回来再说罢。”
谁知颜如玉到晚上也没有回来,她丢了不值什么,谨诚却是丢不得的。老太太怕在三儿子面前不好交待,只得派人去寻,寻了两天都寻不到。俞家上下猜颜如玉是带着儿子跑了,大户人家逃走个把姨太太的事也常有,儿子丢了却不好不说一声。老太太只得叫人给在南京渡蜜月的三老爷发电报。
俞忆白接到电报二话不说带着新太太回上海。
芳芸早晨从老太太那边请安回来,才走到门厅就看见爹爹急冲冲奔上三楼的背影。新任三太太穿着喜气洋洋的大红吉服茫茫然站在客厅当中,眼中隐现泪花。
作者有话要说:甩汗,明明改了.传上来是旧的,再改一次
三老爷的家底
芳芸听见楼上动静不小,挥手让几个要跑上去的听差和老妈子停下,说:“你们等一下再上去。”她侧头看了一眼继母,露出询问的神情。
胡婉芳也正盯着她,想到自己也要跟和她一起去那个女人的房间,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芳芸不过是客气罢了,见她不进反退,提起裙角上楼。胡婉芳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跟上。
初秋的阳光从楼梯间的玻璃窗中射进来。带着凉意的热风把洁白的蕾丝边窗纱吹得飞舞起来,她们急匆匆的穿过那些窗纱,漆皮皮鞋的鞋底在楼梯板上敲出急雨一样的调子,芳芸的轻俏,婉芳的沉重。
俞忆白看向敞开的房门,门外两张年轻的脸上都露出关切的神色。芳芸停住脚,轻轻推了推有些发愣的年轻继母。新任俞太太拘谨的走到俞忆白身边,小声道:“忆白。”
俞忆白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讲话。
芳芸踮着脚到窗边推开窗户,“哗”的一声拉开窗帘,清爽的空气一涌而入,呛人的香水味溃不成军。一转眼她又踮着脚走到了门口,大声喊:“吴妈,上来扫地。”
几个老妈子抢着挤上三楼,看见芳芸小姐拦在门口,都讪讪的缩回楼梯口。吴妈提着扫把进去扫地,过了一会提出一筐垃圾,才走到楼梯口就有好几只手伸出来接。
不晓得新任的俞太太有没有本事把这些事儿妈都打发走,芳芸略一思衬,伸手去关西套间的房门。
“大妞,你进来。”俞忆白晓得女儿是不想让外人晓得房间里的事,大妞到底是他的女儿,只晓得护着他。他心里生出一股暖意,把女儿喊进来,亲手关上房门。
刚才吴妈进来扫地,两只眼睛也好像探照灯一样,把西套间边边角角都扫过一遍。连俞忆白狠狠瞪了她一眼都不晓得收敛一下,分明是仗着有老太太撑腰才敢这样做包打听。芳芸到底还小,得罪人的事让他来做就是。
门一关上,原来像是木偶人的胡婉芳突然就会喘气了,她走到墙边坐在一张椅子,掏出一块手帕在手里搓来揉去。
俞忆白看了她一眼,咳了一声问女儿:“这几天有结果没有?”
芳芸摇摇头道:“女儿刚才从奶奶那里回来,还没有找到。”
“怎么就让她带着谨诚走了?”俞忆白有些暴燥的扯开衣领。在美国的十来年他天天念着长衫比西服好,回来却已穿不惯长衫。
“那天我去奶奶那里,二伯娘的娘家侄儿来了。伯娘和堂姐妹们都在一起说话。她就来了,说想弟弟了,奶奶叫把弟弟抱出来。她抱着弟弟掉头就走。后来的情形,我一直留在奶奶那边,都不晓得。”芳芸猜老太太是故意要把颜如玉逼走,只怕大伯母也有份。她看了一眼有些憔悴的胡氏,含糊不清的应付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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