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满中二病晚期,偶尔会突如其来地设想到李鸢逼问他的情景。用他那个沉着又带着点儿央求的调调,逼问他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尽力么?
没法儿回答。不知道要怎么描述他心里,那些既像云烟雾霭,又像丛山峻岭的顾虑与胆怯。
“别写了,走。”
彭小满搁下笔抬头,游凯风转过身,俩人看李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教室,抽他胳膊底下的卷子,疏朗的眉头轻轻地靠近眉心着。
快步走着走着便在路上小跑了起来,晚自习还没结束,校里寂静无人,树影绰绰,李鸢便拉着彭小满的手。
很分明的一种不好的预兆,浮上心口,却没人会嘴欠的真的说出来,只能表现在行为上。李鸢明显感到了彭小满收紧五指的力量。
彭小满鼻子里笑出了一声轻快的叹息:“我觉得没好事儿,眼皮都在跳……妈的。”
李鸢也紧了紧自己的手。
“反正有我在。”
第39章
青弋市郊的深夜景致,在车窗内快速地倒退。
李鸢倚靠着车门,把手里的香烟捏成了细细扁扁的一条。挎着包的女乘务经过车厢联结处,停下脚步,偏过头看了眼李鸢:“你好,特快里面我们是不允许抽烟的啊。”
李鸢低头折断它,摊在掌心里给她看。
“你成年了吧?”乘务又问,“无座的可以去车厢里找个小凳子坐,到云谷北站得快天亮了,站着受不住吧?”
“谢谢您,等会儿就回去。”
女乘务没再多说,笑了一下进了车厢。
青弋市郊有山,矮却连绵,覆着层层的高挺云杉。李鸢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合着眼皮小憩了一会儿,胸口突然一阵高频的震动,拿出手机一看,有好几条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
林以雄的短信特别不客气:你搞什么东西?你不吭一声就上哪儿去?看到速回!
回短信等费半天劲儿打字,还不定能解释清楚。懒得敲,李鸢直接回了电话,等候音响了没一刻,林以雄就接了:“你他妈的人呢你?!怎么你还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是吧?”
“您别一上来就骂人行不行?”李鸢皱眉。
“你回来我不单骂,我还打呢!”
“到时候您愿意打就打吧。”
“你——”林以雄半天没接上话。过会儿重重一声懊恼的慨叹:“我去他妈的!”电话那头“咣”一声响儿,不知道抬脚踢翻了个什么小东西。
李鸢把手揣进卫衣口袋里。
“别的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去哪儿,去几天,去干什么,安不安全,我还是你爸爸吧?”
“我同桌家里突然出了点事情,我得把他和他奶奶送回云古。”
“谁?”
“彭小满,你上次见过的。”
“他家什么事儿?”
“私事。”
林以雄当片儿警审讯蟊贼那套对李鸢不好使。
“不是,”林以雄搓搓下巴,咂了下嘴,挺不可置信地轻轻一乐:“怎么非就得要你送呢?他们家里没人?是跟你有什么很必要的关系么?”
“只有他和奶奶,他身体有点问题。”
“所以你不太放心?”林以雄紧接着问。
“对。”
“你要耽误几天功夫?”
“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你不确定是还想在外地旅个游怎么的?”林以雄提高了分贝:“你不要忘了你高三!你还有半年就高考!你想能稳稳离开这个家你就得玩儿命学!”
“这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都知道,我他妈就是太相信你什么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一声“咔哒”的细响,林以雄点了根烟,嘬一大口吐出,松快了半截儿。
“微信上我给你转了一千,反正你也懒得听我逼逼,总之你多留心眼,我信你还有分寸。学校那边你自己搞定,在外地注意安全,过几天冷空气就来了,早点回家。”
车厢晃了晃,车轨咯噔咯噔。
班主任的短信电话还没点开看,游凯风的也有几条。李鸢把手机塞进口袋,环臂在胸,仰头贴着车厢挡板。
“换你去坐。”
彭小满扶着车厢门框,扯了扯李鸢的衣袖。
李鸢应声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醒了醒神,才侧头看向他:“你去坐就是,我站一会儿。”
“眼皮都合到一块儿了,你还打算站到凌晨么?”彭小满走近,靠在他左边:“无座票就算了,我没成想连补票都没有。”
“临时买,能有无座就不错了。”李鸢把他拽到右边,侧过身子遮着他,摸了摸彭小满的脸:“你还好吧?”
彭小满闭着眼睛笑,觉得李鸢的手不分四季,永远都是热的,“你是指哪方面啊?”
“身体,还有心理。”手掌顺道他肩上,捏了捏。
“身体没毛病。”彭小满顿了顿:“心理很不好。”
李鸢伸手把他抱到怀里。彭小满低着头,额头轻轻抵着他的左肩,双手攥着他的卫衣下摆。李鸢把手按在彭小满背上缓慢拍打的时候,明显感到了对方的微小颤动,像松散的积雪落下了常绿的松枝。
车子驶过个濒临废弃的小站点,站台上的灰蒙蒙黄光透进车窗,飞速掠过李鸢的发顶,稀释进夜色里。
老太太愣愣盯着车窗投反出来的,自己的一张衰老的脸,高铁飞速又平稳,四周的乘客几乎都入了睡。她匀静地吐纳三四次,便要深深吸上一口,再从胸腔深处沉闷地叹出一回。
李鸢挽着袖口,穿过窄窄的过道,把手里纸杯递过去:“奶奶。”
老太太没反应,李鸢只能碰碰她肩。
“哎。”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聚上焦。
“给您热水,小满在厕所。”
“谢谢你啊。”双手接过,搁在窗沿,老太太疲惫地搓了搓脸,口吻局促又懊悔:“居然把你都搞来了,我真是老糊涂老糊涂了,哎。”
“没关系。”拿起座位上的外套,李鸢侧身坐下,把手机装进外套口袋里,“就您跟彭小满一个,我也真的不放心。”
“他都十八了,大男孩儿。”老太太低头盯着搭着大腿上的,皱巴巴的双手,“他还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啊。”
“他特殊。”
“你是说他身上得的毛病。”
不是,我是说他这个人,对我来说。
“是。”李鸢点点头。
“不至于这点儿难关也过不了。”老太太交叠起两手握了一握,笃定得就好像在说给自己一个:“日子还长呢,惯着他保护着他,不让他痛点儿苦点儿,他没法儿长大。”
过隧道,两侧暗了,车厢里便更加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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