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到法定意义的成年前,游凯风漫想这天应该挺奇妙的,不说绝对特殊,至少能去辅证一些他一直渴盼的东西。可真到了这一天,游凯风也才发现,这就是无数个日子里平平无奇的某一天,身前身后,不因它的到来而有任何飞速的质变,激不起任何的波澜。
不想纹身,不想破处,不想站在山冈上高喊。
周末傍晚,启源休假,游凯风在穿衣镜前整理形容,摸摸自己的山根,心说,挺高的呀,垫啥还垫,就非得弄个讨喜的脸?他掏出手机快速收了游健转账过来的一笔小钱,转手就删了他上一条的短消息。
其实是游健的祝福:祝儿子十八岁生日快乐!聪明出于勤奋,天才在于积累。当你感到悲哀痛苦时,最好是去学些什么东西。学习会使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愿你幸福。
虽然看着土,活像一秃头领导套个西装在年会上作咬文嚼字的报告,挺符合游健的身份地位的,但句句好话,都是他难得肯熄下火来温言讲给游凯风的道理、祝福,如同一个温柔普通,又时常叫孩子感到尴尬的傻父亲。这是十八岁这天,带给游凯风的一点点不一样。
但游凯风还是没办法接受,他还是在讶异里尝得到焦躁与厌烦,他还是膈应他爸隔三差五,披着示好外套的居高临下,指手画脚。他还是能记得那次他爸出差回家小憩,听他妈不无忧虑地悄悄说起自己私自报了艺考班的那个反应。
游健的震怒是必然,却戛然收束,他沉默了一刻,换成了一声自诩摸爬滚打一遭的俯斜轻蔑:你能考上我算你有点本事,就不说这是什么下九流的野路子了,好歹你做你的梦,也要先掂清自己几斤几两吧?
游健近视,细边框镜隔起了他快速的,上下打量一番的视线。游凯风几番重建,将将稳固的自信,其实仍然基坑太浅,脆弱不堪。
他其实不是怕被打击,他就只是不希望自己真的失败了,撞了南墙就回头了,他爹妈非但不能给他从容的抚慰,还要所谓不失威信地厉声喝上一句,你看,我早提醒过你,非不听!游凯风依旧觉得物质条件极其重要,没钱不行,可除此之外,他竟找不出游健能给予他的更特别之处了。
这父子关系未免也可悲了点。
游凯风定的KTV就在旱冰场边隔壁,办了VIP卡开的大包,可纵情嗨场=唱到天明,另外再送两个大果盘和一打百威。游凯风定了肯德基外送,等拎着两大份全家桶一满兜零食进了包厢,就见一个个儿的都比他到的早。
属他陆清远给面儿,瘸着条腿拄着个拐都没拦住,身残志坚,愣是能打个车蹦来;周以庆和缑钟齐纯属就是来放粉红炸弹的,不知是在学校给憋坏了还是怎么的,俩人穿了对儿挺骚包的情侣鞋,周以庆正偎在缑钟齐身旁指着手机屏给他看;续铭专注于点歌,嘎巴嘎巴嚼着果盘的哈密瓜。
李鸢戴个口罩,坐在沙发上弓腰盯着手机屏,手背上贴着个医用胶布,明显是刚挂完水,恹着呢。
“哎。”游凯风踢了一脚门,“我生日我祭日?我进来你们就不能表现的热情点儿?”
蛤蟆似的,不戳不动一戳才动,缑钟齐周以庆这才舍得分开,笑嘻嘻地站起来接游凯风手里的东西,一人一句“生日快乐啊凯爷”,忒叫一个不走心。
“哎哟。”游凯风被他俩人的情侣给膈应着了,佯装着强光刺眼,拿手遮了遮,“瞧你俩秀的。”
“我刚是想热情呢。”陆清远拿了个抱枕垫在腰后,指了指茶几上摆着的蛋糕盒:“我跟他们说进门往里脸上砸蛋糕的了,咱大班长拦着不让,他说他想吃整的,等吃完了那剩的砸你,不浪费。”
续铭一不留神就被卖了,他头也不回地继续戳着点歌器,朝游凯风比了个大拇指:“朱时茂的我党脸,陈佩斯的汉奸心,没见过你反水这么快的。”
“哎我先说好。”游凯风站定包厢中央,开口警告:“我今天这外套CLOT的,今儿谁敢砸我奶油我跟谁急眼。”
众人听罢,齐齐抬头,盯着他沉默。
由李鸢做代表,陈述了在座高度统一的想法儿,他拉下口罩看看游凯风外套胸口处的红色标志,眉一挑:“本来都不想砸的,你这么一提醒,感觉不砸不行了。”
“嘿。”
游凯风叉腰,歪头笑。
不知道要怎么说,只觉得大家似乎都在压抑着情绪,远不能肆无忌惮的尽情尽兴。究其原因的话,也说不清是因为苏起和彭小满的缺席,还是陆清远难愈的伤病,还是李鸢来势汹汹的急性流感,还是游凯风近在咫尺的艺考,还是漫长寡味的高三。
六个人里没一个是麦霸,半开话筒跟着哼哼还行,点了歌也叽叽歪歪不唱,干拿着原曲伴奏当背景乐下饭使。啃着鸡腿鸡翅就着百威,围坐一团大扯闲篇,游凯风今儿寿星公,允许他间歇性嘴欠,跟鲁豫有约似的,依次把所有人问了个遍。
班对儿一贯这种情况,都是首当其冲率先成了焦点的。
游凯风问缑钟齐:“你想好考哪个学校了么?”
“你管那么多?”缑钟齐笑笑,一副懒得讲。
“就问问。”
好在也没怎么推拒,如实讲:“首都医大吧,没办法,还是得考医学,能考上最好,考不上就退而求其次了。”
游凯风看热闹不嫌事儿,转脸去问周以庆:“你跟他考一个地儿么?”
周以庆觉得他在下套,笑嘻嘻地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得跟一块儿。”游凯风瞄眼他俩那鞋,“所以你的告诉我我说的准不准。”
“不准。”周以庆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眼台面,很快又说:“我是打算考南方的外国语学校的,出国率比较高,毕竟英语还算是我的强项。”
“异地啊?”
周以庆朝游凯风扔了个纸团,偏倒中心,轻轻地倚靠上缑钟齐的右肩,漫不经心道:“你有意见啊?”
“我哪敢有意见,来吧,祝九九。”游凯风朝他俩比了韩国男团捏心的手势,又看向陆清远,调侃道:“看见没,这大概就叫真爱了。”
看见没,这大概就叫毕业即分手了。
陆清远到了也没和苏起拆座儿。一方面,苏起品学兼优,确实能在陆清远身边时刻做到周全耐心的提点解惑;另一方面,老班忌惮把这事儿的后续种种仍搞得兴师动众。
苏起而后对陆清远的照顾显得局促且过犹不及;陆清远却对她包含着愧疚与不知如何是好的关切体己,表示略略抵触,不大能够坦然接受。他甚至想和老班主动提议,求他能把调离苏起身边坐讲台边上,又能集中精力又能看得清板书。
更重要的,不必因为自己,而时时刻刻影响着苏起的好容易搭建起的尽然有序。苏起的目标是所远离青弋的双一流重本,家庭的不看催生她奋进的勇气,没什么不妥。所以陆清远始终觉得,好的东西,就应该让它更好。
游凯风把茶几上的宣传单页卷成一根细细的纸筒,伸到陆清远嘴边,问:“敢问情圣,我刚成年,您有什么掏心掏肺的追人技巧是可以赐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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