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_谦少【CP完结】(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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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先生,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以前来过一次。”

  “今天天气不错,烦请你推我在院子里逛逛。”

  “您客气了。”

  我把瑞瑞交给管家,瑞瑞有点想跟我们一起走,但是纪老爷子摆明了有话要说,连管家都没让跟过来。

  纪老爷子坐轮椅应该有段日子了,所以老宅到处都可以推着轮椅走。我刚推着他走到后院中,就听见他问:“林先生是个画家?”

  “不敢,随便画画而已。”

  “国画还是西方画?”

  “工笔。”我回答:“也画过几幅西方画。”

  “哦,画过哪几幅?”

  “列宾的《伊凡雷帝杀子》。”

  纪老爷子怔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笑得咳嗽个不停。

  我推着他的轮椅,只能看见他头顶的白发在颤动,他的手按在扶手上,手背上有苍老的青筋。他忽然抬起手来,朝后面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我这才发现管家一直在我们后面远远地跟着,大概是见他忽然大笑,有点担心,想要靠近过来。

  纪老爷子转过脸来,看着我,他脸上的线条是下垂的,一双眼睛却仍然如鹰一样敏锐。

  “予舟怕我害你,你又怕我打死予舟,真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伊凡是沙俄的沙皇,有名的残暴,晚年时因为和自己的太子争执,失手用笏杖打死太子。那幅油画截取的就是太子垂死之际、伊凡抱住太子悔恨交加的画面,冲击力很大,即使后来我去学了国画,仍然记了很多年。

  予舟身上的伤,我趁他睡觉后偷偷看过,伤在背上,应该是被藤棍还是什么抽的,以前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他们这些人家有些长辈规矩很大,他们这一辈还好,他们父亲那时候动不动就要罚跪,用藤条打,那种藤条比铁还硬,抽下去皮开肉绽,两三天下不了床。

  说是予舟他们父亲那一辈被养废了,其实是被打废的,教育问题往大了说也是这样,历史上那些开疆扩土霸气外露的皇帝,最后的太子基本都软弱没主见,不然早因为忤逆被打死了。

  予舟的身体素质已经算是极好了,背上的伤仍然半个月也没愈合,现在摸起来还是凹凸不平的,要说纪老爷子当时没有一瞬间想要打死他的念头,我都不信。

  但纪老爷子自有他的说法。

  “林先生,予舟成年后,我再没动过手,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您说。”

  老爷子却回过头去。

  管家正远远跟在后面,抱着瑞瑞,瑞瑞审美向来和我不同,对卫平这类沉默温和的管家很有好感,在他怀里吃糖吃得很开心。

  “这孩子全名叫什么?”

  “叫林瑞。”

  “哦,姓林。”老爷子哂笑:“予舟想让他姓纪。”

  我怔了一下。

  要真是这样的话,以他们的观念来看,真是打死了都不冤。

  瑞瑞是我收养的孩子,已经姓了林,只有一种情况下,他需要改姓纪——纪予舟以后不会再有其他孩子,所以需要他来继承纪家。

  纪家五代家业,一朝拱手让人。纪老爷子没有当场打死他,实在是自制力惊人。

  纪老爷子这一代人,对血缘有多看重自不必说,况且他现在风烛残年,随时可能去见纪家先辈,按迷信的说法,是要对先人有个交代的。纪予舟在这时候做出这种决定,实在太挑战他底线。

  “其实,”我顿了一下:“我倒觉得纪瑞这名字不太顺口,还是叫林瑞吧。”

  纪老爷子大笑起来。

  “林湛,”老爷子眼神带笑地审视我:“早该请你来做客的。”

  “早一点,我大概也不是现在这样子了。”只有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客套:“我这半年经的事比过去十年都多。”

  “也是,以后不用做客人了。”老爷子淡淡道:“等我走了,你和予舟就是纪家的主人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完这么有重量的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招手叫瑞瑞,瑞瑞大概是怕他,真的牵着管家的手慢慢走了过来。

  他揉了揉瑞瑞的头发。

  其实老爷子觉得我变好了是假,老爷子也比我印象中好相处倒是真的。这世上的道理就是这样,曾经强势的人稍微礼貌一点,就让人觉得受宠若惊。

  但我已经会用卫平教我的那逻辑思考。

  我并不觉得当年是我误会了他,那时纪家权力多半在他手里,他是上位者,自然有上位者的态度。现在只不过是时过境迁而已。

  很多人以为他们这些世家的人高傲,轻易放不下身段,其实真正商场厮杀过,他们的身段反而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还要柔软得多,该强势的时候强势,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越是不常被人尊重的人才会自尊心旺盛,我就是个例子。到他们这地位,已经不缺尊重,他们只要利益。

  纪予舟他已经掌控不了,于是从我这下手。

  也许我这样想太黑暗,但我想这才是最接近事实的版本。

  不然瑞瑞不会这样怕他,小孩子是最敏感的,纪老爷子现在语气再和善,骨子里仍然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当家人,瑞瑞被他摸头,躲也不敢躲,默默缩着脖子,越缩越短,脖子都快缩没了。

  “让你取的那块玉呢?”

  “在这里。”管家从怀里掏出玉来,这玉放在一个小锦囊里,我不太懂玉,但是认出这锦囊有点年头了,像是云锦。

  老爷子接过玉,给瑞瑞戴上了。

  “这是予舟小时候戴过的玉,长大后打死不肯戴了。”

  这块玉我有印象,是个麒麟,有次予舟穿的衬衫解开了扣子,露出这块玉来,他那时候清瘦高挑,这玉穿红丝,若隐若现非常漂亮,我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眼,被他发现了。

  那是高中时的事,后来就再也没见他戴过了。

  “今天叫瑞瑞过来,是想看看他。”老爷子一边给瑞瑞戴玉一边道:“据说玉能辟邪,其实只是图个吉利,予舟小时候一直戴着这玉,还是被绑架了。”

  “他被绑架过?”

  “六七岁时候的事了。”

  我懂老爷子意思,予舟小时候被人绑架过,所以他是不会绑架瑞瑞的。他是告诉我今天抓瑞瑞本身就没有恶意,就是为了引我过来。

  “天要黑了,我推您进去吧。”

  -

  坐在廊下喝茶,说好的十分钟过去了,予舟还没回来。

  老爷子让管家去看看。

  其实今天我进来时就知道这佛堂是为谁建的,予舟没有叔叔,他说的那个信佛的叔叔,其实是他父亲。

  失去了妻子,又不能忤逆父亲,所以出了家,这是最消极也最决绝的抵抗。

  “予舟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喝茶的时候,纪老爷子忽然说道。

  “是的。”

  我莫名地有点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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