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有修道院里的阿黛尔公主对这一切似乎毫不在意。
这样枯寂宁静的生活令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自从出生以来她身上缠绕着的诸多流言宛如涂抹上去的金粉一样,在神的光辉之下纷纷剥落,还原了她本来的面目。
那个宁静孤独的影子。走在白色石头砌筑的圣城里。仿佛是一个尘世之外的幻影。
圣格里高利34年3月的某一天,深夜一点钟。在贫穷凌乱的东方区,阿黛尔修女刚刚为一个死去的贫民祈祷完毕,准备和另一个小修女提灯返回修道院。
东方区的石板路崎岖而肮脏,每走几步就会溅起污水。小巷长而窄,挂满了各种褴褛的衣服和孩子的尿布,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只有在小巷上空升起的月亮,还是如皇宫里那样冷而亮。
在万籁俱寂的刹那,台伯河上传来了歌声。那是捞尸船上的船夫在月下歌唱。那个老人撑着船,在污水里打捞着,唱着各种俚语和歌谣,声调悠扬神秘。他在唱着:“那皇后的头颅在火里歌唱,她说诸王都将死去尸魔鬼的孩子被杀死在圣像旁……”
阿黛尔怔怔站在桥上,身子忽然间微微发抖。
她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暗淡的影子模糊扭曲,如附骨之蛆一样默不作声地跟随着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仿佛是幻觉,她忽然看到自己的影子动了起来——
仿佛蛇一样的蠕动。
阿黛尔的手猛然一颤,那盏灯在叹息桥上跌了个粉碎。水上的歌声忽然中止了。台伯河里传来捞尸人的惊呼,那个和尸体打交道半生的老人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震惊地低呼:“蛇!神啊……蛇!”
小修女吓得哭泣。阿黛尔脸色苍白地把她揽在身后,视角里却瞥见了一道巨大影子从河面上腾起。凄厉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无数冥冥的哭喊。
冷月下,果然有一条巨大的蛇!
那条蛇盘绕在水面上,身上的鳞甲都张开了,额心放着光芒。它张开了口。只是微微一吸,河里的冤魂们便在哭泣和呼啸中从水底升起,然后仿佛烟一样地被吸收入蛇口。
这、这是……魇蛇?!
阿黛尔捂住了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巨大的蛇蜿蜒从水面掠过,一路吸取了无数魂魄,然后消失在台伯河的上游。水面随即平静,连一丝波纹都没有。阿黛尔怔怔的站在叹息桥上,看着捞尸船从桥洞下无声随波流出——船上的捞尸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那一盏风灯还挂在那里,一明一灭。
阿黛尔怔了半晌。然后疯了一样的朝着教堂奔跑而去。
回到圣特古斯大教堂修女院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夜末。
阿黛尔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房间里。
坐在床上颤栗了良久,终于撑起身体,在冰冷的水盘里洗了自己的双手和脸。然后拿出铜镜,对镜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就在那一瞬间,她全身忽然冰冷。眼睛!
有一双眼睛在镜子里看着她!
她怔在原地,无力地扶着水盆架。怔怔凝望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
而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在凝望她,带着许多个夜里曾经在她梦境里出现过的复杂表情,仿佛黑色的火。
“是你!”她低声脱口,撑住水盆架转过身来,“楚?是你!”
房间的玫瑰窗下坐着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那个黑衣男子有着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长发,眼神亮而静,整个人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他的手里持着一支紫玉箫。有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来,吹过他手里的箫孔,发出幽怨的长吟。
“是我。”那个人低声回答,宛若叹息。
龙在教堂外逡巡,他的身后环绕着淡淡的光芒,那种光芒是神圣的,令她不自觉的退避。
“你……”她怔怔看着他,“来了翡冷翠?”
“是的。”公子楚静静凝视着她,许久才轻声叹息,用华语回答,“‘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说过一定会回来看你,我不是一个说谎的人。”
她无言地捂住脸,跌坐在单薄的木板床上。
“你变了很多。阿黛尔。”他轻声道,走过来坐在她的身侧,“当我在东陆听说你发愿成为修女时,并不觉得意外——因为我已经见识过了你的力量,知道你不会再听凭摆布。”
她微微笑了一笑,脸色苍白,却不置可否。
她死死抓住胸口的女神像,极力平息心中汹涌地情感。然而在他伸出手试图拥抱她时,她却抬起手阻止了他。他身上的那种光芒刺得她痛苦无比。
“楚,你究竟为什么来?”阿黛尔低声再度问,“没有听说过东陆皇帝到访翡冷翠的消息,你是私下来的对不对?是什么令你这么做——我哥哥还是我父亲?”
公子楚顿住了手,凝望了她片刻,终于笑了一笑。
“你比以前更敏锐,阿黛尔。”他道,放下手坐得离她远一些,“可是,越聪明,懂得的越多,往往是越不快乐的——为什么你不单纯地相信我是为了你而回来的呢?”
“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阿黛尔低声。
公子楚微微点了点头,终于道:“我是为了你的几个哥哥而来。”
她闪电般地抬起头看他,眼神露出了一丝惊讶——什么,翡冷翠的局势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紧张的地步么?居然惊动了千里之外的东陆皇帝!
“外面的局势已经很紧张。阿黛尔,”公子楚低声,眼神复杂,“在你的哥哥和父兄之间,很快就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到时候整个翡冷翠都会变成角斗场!”
“神啊。”她脱口低呼。
“这是你无法阻止的事情,”公子楚叹息,握紧了手,“就如当年弄玉也无法阻止我和徽之的争斗一样。”
阿黛尔怔怔坐在那里,许久才低声开口:“那么,你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楚?——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你秘密前来,是和谁达成了协议?”
“不错。”公子楚微微一笑,“我的确是把赌注压在了其中一方。”
“是西泽尔?”她抬起眼睛看他,“还是苏萨尔?”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看着窗外即将到来的黎明,叹息:“不要问了,阿黛尔……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我这次前来,也就是为了给你这个忠告。”
“或许你还没觉察到,但你现在的处境的确很危险。”公子楚喃喃,“今天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潜入到这里——因为我发现修道院里布满了教廷的眼线和守卫。阿黛尔,你这几天最好还是随身带着羿留给你的那把天霆。”
她沉默着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羿死了,听说雷也已经离开了。而西泽尔忙于和父兄争斗——你身边需要一个守护的人。”他负手站起,沉吟了很久,才道:“我把止水留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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