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光里面的那个人开口了,熟悉的语声令我全身忽然颤栗——“阿黛尔”,我听见那个声音说,“我来了。”
“我来了。”一个人从光之门里走出,对我伸出双手:“不要怕。”
——那双修长苍白的手上,有着一枚细细的金色戒指。
“哥哥!”我看清楚了他的脸,失声惊呼,“哥哥!”
那一瞬,仿佛是梦境忽然醒了。我发现我居然还是蜷缩在那个柜子里,而西泽尔就站在打开的柜子门外凝望着我,仿佛已经寻找了我很久很久——他的全身笼罩在柔和的光线里,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天使一样的圣洁而宁静。
他凝望着我,眼里带着一种热切地渴望,俯身对着我伸出手来。
“阿黛尔,我来了。”他低声说,“原谅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从此后你再也不必等待——因为从此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
他紧紧的拥抱我。然而,那个怀抱却是虚无的。
他的手穿过了我的身体,落空。虚空中似乎有雨落下,同样穿过了我的身体,那雨居然是炽热的——那一瞬,我发现原来虚无的并不是那个怀抱,而是我自己的身体。
“阿黛尔……阿黛尔!”他在呼唤着我,声音绝望。我看到那双带着金色指环的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抓着,抱着,挥舞着,接近于疯狂。然而,却什么都抓不住。
哥哥!那一瞬,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失声。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我终于,还是离开了你。
那一瞬,我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在那一个可怕的晚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的,我的母亲从坟墓里出来了,她一直尾随着我。直到我逃入密室,逃入那个柜子。她要吞噬我,重新把我拖回地狱,纳入自己的腹中。
就如十几年前那样,一切重演了。
——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我身边。
我蜷缩在黑暗的柜子里,外面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我在黑暗里阖起双手,祈祷苏美女神能展现神迹,阻挡这个复活的恶魔。柜门被打开了一线,外面的火光映照在我脸上。在看到那张梦里萦绕了千万次的脸出现在门缝里时,我再也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来了……她又来了!
哥哥!我……我该怎么……
就在这一刻,我的手忽然触摸到了怀里一个冰冷的东西。一阵冷电穿行过心脏。我用颤抖的手握紧了它,仿佛握在手里的是自己的命运——在最后的一瞬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阖上了流血的眼睛,感觉到了从来没有的平静和坚决。
哥哥。再见。
******
圣格里高利历34年。翡冷翠教皇圣格里高利二世和他的两个儿子在同一天被人刺杀。刺杀他们的,是教皇的二儿子:西泽尔·博尔吉亚皇子。太阳宫王座上尤自染有教皇父子的血,然而,新的统治者已经坐在了上面。
他终于走到了梦寐以求的终点,扫清了一切障碍,踏上了世界的顶峰。
然而,却是如此地孤独。
他的妻子死了,父亲死了,兄弟也死了,甚至连一直跟随他的七人党都在这一场惨烈的内战里几乎死尽——除了荣耀和权力,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在翡冷翠内战局面刚稳定下来时,西泽尔就匆匆去了圣特古斯大教堂——侍从们从未见到过他这种急切渴望的表情,仿佛一个在沙漠里奄奄一息的人奔向绿洲的甘泉。
可是,他并没有在那儿找到他的妹妹。
内乱中的圣特古斯大教堂与世隔绝。按照多年来历经动乱得出的经验,在战火初起时,西塞罗大主教便下令关闭了昼夜之门,中断了礼拜和弥撒,只等外面事态平息才出来打开这一道门,保持神的领域不受侵犯——然而,一周之后,当西泽尔带着南十字军团战士强行闯入时,看到的却是一幅目不忍视的惨象。
那一夜的暴雨雷电击毁了教堂的大门和穹顶,雨水和光线从窟窿上漏下。教堂里空无一人,神龛上没有一滴圣水,供奉的鲜花也已经枯萎,只有死亡弥漫。
教堂里横七竖八的倒着无数尸体——那些修女和神父都死了,有些是死在神坛上,有些是死在了卧室门口,很多人手里都拿着蜡烛,显然剧变是在夜里发生的。几百具尸体交错互叠,铺满了廊道和教堂。每个人的死相都极其恐怖,脸上凝结着恐惧和绝望,直直凝视着前方,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巨大的苏美女神象伫立在破碎的穹顶下,注视着空旷的教堂,宁静的脸上沾满了雨水,远远看上去似是挂满了晶莹的泪。诸神之母左手握着一束玫瑰,右手握着锋利的剑——而那巨大的剑上,竟然刺穿了一具焦黑的无臂骷髅!
“神啊!”周围的侍从低低惊呼,“这……这是魔鬼做的么?”
西泽尔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死一样的白。只有他明白这个教堂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是什么可怕的力量造成了这种惨象——难怪那么多派出去保护阿黛尔的或者刺探消息的手下,竟然没有一个回来复命!
他在满地的尸首中站住了身,对身后人低喝:“都给我出去。”
“什么?”加图惊讶地看着新任的独裁官,“可是阿黛尔公主……”
“出去!”西泽尔厉声,“立刻!”
当昼夜之门关上的时候,整个圣特古斯大教堂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室内忽然黯淡,只有光从穹顶上射下,将脸色苍白的年轻独裁者笼罩。
寂静中,有什么簌簌飞过空无一人的教堂,那是鸽子。
鸽笼也应该是在雷电里被击毁了。那些鸽子不再如同昔日一样围绕着尖顶一圈圈的回旋,而是四散而飞,不知所终。然而,他却看到有一只雪白美丽的鸽子收拢了翅膀,翩然落在了教堂内神像手里的花束上,侧过头,用黑豆一样的眼睛无邪地看着他。
西泽尔大步地穿过教堂,从一具具尸体之间走过。一路呼喊着妹妹的名字,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寻觅。是的,就算是阿黛尔恢复了魔性,就算她重新睁开了美杜莎之眼,那又有什么关系?——那又有什么关系!
魔鬼的孩子永远只能和魔鬼的孩子在一起。
他已经挣脱了枷锁,握到了权杖,支配他们命运的恶魔已经死去,如今世上没有人再可以把他们分开了——从此后他们将永远在一起,永远地站在这世界的颠峰上,站在任何诅咒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阿黛尔!阿黛尔!”他呼唤她的名字,推开了虚掩的门。“我来接你回去了!”
然而,她的寝室里却空无一人。
西泽尔有些意外地止住了脚步,转身退出。然而,他在门口怔了一怔——教堂里看到过的那一只白鸽居然一路追随他到了这里。它正落在走廊的光影里,洁白的羽毛在光线下仿佛焕发出光芒来。回头静静地看着他,发出温柔地咕咕低语,仿佛在和他低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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