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在窗外的树荫深处,惊得密室内的两人一颤——
这个声音!
只听喀喇喇一声裂响,半空里一道闪电瞬地劈下,如一把雪亮的长剑划开了浓重的黑幕,将天地映照得一片雪亮——那是苍穹之光,天霆之剑!
那一瞬,凰羽夫人也似被雷霆击中,一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手里的烟筒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然而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某处,似连魂魄都在瞬间被抽走了。
“天啊……天啊。”她失神地喃喃,不可思议地伸出手去,“你是鬼么?”
凰羽夫人脸色苍白,喃喃,“还是……还是我又做梦了?”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雷如同战车由远至近而来,在帝都上空碾过。雷声响起的刹那,云层里隐忍许久的雨点如同铜钱一样密密砸下,落在了深宫的琉璃瓦和白玉台上,雨声四起,四周顿时一片单调而繁复的敲击声。
院子的一个角落,密密的藤萝忽然分开,露出了浓荫中的一双眼睛。那人在藤萝的最深处,凝望着回鸾殿里的大胤贵妃,从喉间发出吃力的声音:“不是做梦,阿柔,是我——”
黑暗中的人忽然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脸上冰冷的面具。
那是一张脸噩梦般的脸,破碎不堪,宛如被锋利的刀刃碎裂过。一道深深的刀痕划过了咽喉,几乎割断了他的脖子——在这样的一张脸上,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如寒星。那一点寒星仿佛穿透了铁一样的夜幕,让时间忽然回到了十年前。
“舒骏!”在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刹,她再也忍不住地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冲入了雨帘,奔向了他,泪水从脸上长划而落,“舒骏!”
那一瞬,又一个霹雳在他们头顶炸响,映照得天地一片雪亮——豆大的雨砸落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电光划过的那一瞬,他们自看到了彼此苍白的脸,上面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是你!是你!”凰羽夫人紧紧地拥抱了他,低语,“天啊,你没有死!”
“我死过一次。”他喃喃。
她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欢喜得发狂。血仿佛在身体里沸腾,她哽咽着,笑着,在大雨中抬手颤抖地摸索着他的面颊,一寸一寸的探过,似是要证实眼前这个人的真实——雨水从他破碎的脸上长划而下,濡湿她的手指。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场她不曾亲历的惨祸,想起他和他的兄弟们曾怎样惨死在昏君的乱刀之下,王府一片血海,满门上下六十七口全数被烧死,没有一个逃出来。
“你还活着……还活着。”她呜咽般地低声,泪水渐渐沁出眼角。
他只是深深地点头,不能作答。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我?——十年了!为什么现在才来?”她喃喃,抚摩着他咽喉上的那道伤,“我以为你真的被那个昏君杀了……十年了,我、我日日夜夜在……”
“不,你早已见过我,”他忽地笑了一下,“在颐音园。”
又一道闪电划下,她的身体忽然僵住。
“天!”凰羽夫人失声,“难道你是跟翡冷翠公主一起来的那个、那个……”
“那个羿。”他重新将面具带回了脸上,不动声色,“那个因为不曾及时对你下跪,差点被处死的哑巴奴隶。”
“……”一口气窒在喉间,凰羽夫人抬头凝视着他。
——多年未见,生死茫茫,一身黑色的铠甲和面具似铁一样的封闭了这个人所有的过往。然而,只有那双眼睛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
为何在那个时候,坐在轿中的自己,却没有发觉呢?
“你以前是穿银甲的……”她喃喃,“你的天霆之剑呢?”
羿没有说话,举起了手里漆黑的剑。伸手用力一震,只听喀喇一声裂响,内力到处,漆黑的长剑被震开了一道裂痕,外面厚厚的铁锈和黑漆一分分的剥落,脱落之处寒光四射。
一把纯白色的长剑展现在雷霆之下,冷冷如电,带着多年前一样的光芒。
“就是它!”凰羽夫人喃喃,伸手去抚摩那把隐藏已久的神兵,“那么多年,你原来一直在西域?怪不得我们找遍了天下都毫无消息。”
“阿黛尔公主救了我。”他低声,眼神复杂。
“那个小丫头?”凰羽夫人低声,眼神同样复杂地转变。
“为了避免泄露身份,十年来我一直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凝视着手里的长剑,声音苦涩:“阿柔,我以为你死了。所以在颐景园见到‘凰羽娘娘’时,没有立时与你相认——因为我还不知道十年之后,你已经变成了怎样的人?”他在大雨中轻声开口,眼神复杂地变幻,“原谅我,阿柔,这十年来,我已经谁都不相信了。”
她哽咽着点头:“我知道。”
“其实在龙首原那一夜,我已经从来人的招式和耳后残留的纹身里,认出了前来袭击的并不是高黎人,而是越国遗民,”羿沉声开口,“但那时候,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和你联系起来——”
“是枭?”凰羽夫人喃喃,“是他告诉你我们的事情么?”
“嗯。”他无言颔首。
“舒骏,你会埋怨我么?”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含着泪水,“我没有死,没有为你殉节,没有和王府里你的正妃侧妃们那样一死了之。我活下来了,成了大胤皇帝的妃子——你会责怪我么?”
他凝视着她,缓缓摇头,抬手为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活着。”他低声,声音嘶哑模糊。
“是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凰羽夫人喃喃叹息,看了一眼身侧,“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孤身在深宫里挣扎,如果没有阿康,早已被明刀暗箭害死。”
来客触电般地转头,看见了一侧树荫下默默而立的青衣宦官——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殷勤小心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也在注视着雨中忘我长谈的一对男女。
“子康?!”他失声,“是你?!”
青衣宦官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舒骏,你不知道亡国后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凰羽夫人叹息般地喃喃,“我做了敌国皇帝的贵妃;而子康他也从越国的大内侍卫变成了胤国的端康公公——我们为了活下来,都忍受了种种耻辱和绝望。”
“咳咳,好了,”忽地,浓重的阴影中一个声音斜刺里杀出,咳嗽着,“能不能先别在外头叙旧?去密室再说成不……咳咳,我都伤成这样了,还得、还得替你们淋雨把风?”
“枭?!”听得声音,凰羽夫人惊喜,“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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