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康霍然抬头,明白过来。
是的,公子楚已经不在。如果大胤的熙宁帝又忽然病逝,没有王位继承人,全国自然会陷入一片大乱。到时候,靠着多年在朝野培植起来的力量,娘娘便可以控制大胤的朝政,左右时局,从而对复国更加有利。
“对了,皇帝他如何?”凰羽夫人问了一句。
“自从昨天颐风园里回来后,皇上的情绪就十分不稳定——有小太监从廊下走过,也没有任何过失,就被皇上下令拖出去活活打死。”端康小心翼翼地回禀,“今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乾清宫里,谁也不见,外面轮值的宫女听到里头似乎有哭声。”
“又哭?真是懦弱的孩子。”凰羽夫人止不住的冷笑起来,似是鄙薄,又似怜惜,“我以为他终于能狠心杀了胞兄,应该是长大了——结果居然是偷偷摸摸的赐死后,还不敢让天下人知道!”
端康迟疑着:“奴才觉得……皇帝似是很后悔。”
“后悔?是啊……那个孩子,其实是很爱很爱自己兄妹的。”凰羽夫人却毫不意外,意味深长的笑,“只是因为太过敏感和自卑,种下心魔罢了。”
“……”端康沉默。
凰羽夫人沉吟着,望着虚空:“十几日后便是大婚的日期,目下各国使者都云集在天极城,暂时不便有所动作——等拖过了大婚典礼,再下手也不迟。”
“是。”端康领命。
“走,我们去密室吧!和舒骏商量一下起兵的事——”凰羽夫人站起来,想了想,“箭在弦上,真是片刻都等不得。”
两人沿着长廊从深宫内走出,行止如风。
同一个深夜里,一封信被送到了天极城南的驿馆里。
“谁?!”灯下独坐之人长身站起,低声问,脸上是焦灼不安的神色。然而黑夜里没有人回答,只有一道风穿过了帷幕,一封信在风里飘然而落,正中他案头。
公子苏看了一眼信笺上的笔迹,脸色便是一变,重新坐下来拆看。
信上只是短短的几行字,非常简练,显然是在激变发生之前匆匆而就——然而其中蕴含着的重大讯息,却震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公子苏在看完后下意识地将信笺在手心重重揉成一团,烦躁不安地蹙眉,眼神闪烁,凌厉如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公子苏抬手将信笺凑到灯上,燃为灰烬,然后又是对着灰烬出神了良久。似乎在想着什么极重大之事,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灯火在暗夜里跳跃,映照着他苍白纤秀地侧脸,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莫测深沉。
“止水”,终于,公子苏对着空气发话了,“去和你主人说——云泉当不负所托。”
檐下风声微动,有铃声摇响,随风一路远去。
十一、沙洲冷
大胤的那一场宫闱之变,被皇室极其隐秘地掩饰了。
颐风园里夜夜笙歌如旧,宫外的人均以为皇帝只是出兵软禁了自己的胞兄,却没有人知道那一杯毒酒,已经让那个惊才绝艳的白衣公子沉睡在泥土之下。
大婚的日期一日日的逼近,天极城内外到处张灯结彩,大赦天下,热闹无比。而且颐景园内外也是风平浪静,内宫那位贵妃娘娘似乎忽然发了慈悲,忘记了这个曾欲置之死地的敌人,再不见明刀暗箭袭来。
“哎呀,你听说了么?两天前隔壁的颐风园里出大事了呢!”
“是么?怪不得前天山下忽然来了那么多军队!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嘘……他们都说,公子死了!”
“什么?!——公子……公子,死了?!”
“是啊,听说是被皇上用毒酒赐死了呢……真惨啊,听说连收尸不让,就地埋在了颐音园里。公子一死,好多门客都跟着自杀了,到现在御林军还在到处捕杀以前投靠过公子的人呢——对了,你知道么?连阿蛮也死了。”
“天啊……好端端的,怎么连阿蛮都被杀了?”
“唉,不是被杀——听说是当场就自刎了。你也知道阿蛮有多么喜欢公子啊!公子死了,她自然也不想活下去。那种胆色,真是让人佩服呢。”
“唉。只是为什么这几日夜里颐风园那里还在歌舞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是皇上生怕公子的死讯传出去引起天下激变,所以下令不许泄露此事,派兵封锁了骊山上下,还命园子里的歌姬舞姬照旧夜夜歌舞,掩人耳目。”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夜那些热闹的曲子里,听起来总像是在哭一样。”
“公子待下人一贯宽厚,想来颐风园里的姐妹们如今心里都很难过吧?”
“唉……其实现在颐景园里的这位。虽然是西域来的公主,待我们却也算是极好的了——只是宫里头那位如此厉害,不知道她能自保到几时?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今日隔壁之事,很快就会轮到我们头上了。”
“嘘,噤声——听说这园子里也有娘娘的眼线,小心被听了去。”
两个小宫女躲在后园的僻静角落里一边闲聊,一边打扫着房间那个房间里堆放着西域教皇给女儿的陪嫁珍宝,空无一人。她们脱去了平日的束缚,肆无忌惮地议论着外面的种种消息,仿佛两只安稳躲在巢穴里的雏鸟,唧唧喳喳说着外面的风暴。
然而。在她们离开后,墙角的一口柜子里却传出了压抑不住的低低哭泣。
那是一个细细的声音,仿佛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在一丝丝的裂开来,那么微弱,却也是那么脆弱。听得坐在黑暗更深处的观望者都耸了耸肩,吹了一声无声的口哨,无奈的摇了摇头,用银刀继续削着手里玫瑰的尖刺。
一个时辰过去后,那个哭声不知不觉地停止了,仿佛柜子里的那个少女已经倦极睡去。
虽然无意中听到了这样一个不祥的消息,宛如五雷轰顶。然而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阿黛尔公主却依旧表现的若无其事——是的,即便多么难过,多么绝望,她也必须装出和那个人毫不相识的模样!
甚至连一丝丝的哀悼,也不能被允许流露。
但尽管成功地掩饰了一切。但阿黛尔公主刚刚好起来的身体却一下子又衰弱下去,高烧不退,身体虚弱到需要人搀扶才能走动。
虽然公子楚已遇不测,门下的食客也多被朝廷清扫,一时星散。万幸华御医却不曾被牵连进去。还是如之前那样时不时的在半夜秘密到访,为公主看诊。但是无论萧女史怎么探听,华御医在就诊之外却不再开口多说一句。
“小曼,我答应过公子要保护阿黛尔公主”,华御医只是那样对她说,“所以既便公子如今遭遇了不测。我依然会恪守自己的诺言。”
她问不出什么来,便只能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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