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地狱对他来讲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因为最可怕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他本身就在地狱里,他的心一直在地狱里,又何来惧怕地狱。
身在地狱他也能自得其乐,因为,他心里有真正关心的人,三姨娘,虽不是生母,但待他犹如己出,他活一天就要报答一天;云峰,几乎是他生命里最真诚最温暖的光,他纵使男女皆好,也愿意委身于他一人,这是爱,亦是感恩;还有哑巴叔、云海,都是他的亲人,这种亲不是来自血缘关系,却比血缘关系更他他珍视。今信雅晴呢?周澜犹豫了一瞬,也能勉强算个异国朋友吧,数次患难对方出手相救,如果不是两国敌对状态,周澜真的愿意真诚结交这个朋友。
他的乐趣就在于他行走于地狱之中,能让这些关心他的人,和他的爱的人生活于天堂。用他沾满鲜血的双手,赚到金灿灿的金条,白花花的银元,让年老的娘在淑梅的体贴伺候下,在安全的租界区安详舒适的度过晚年;让云峰不必为了一群人的口粮刀尖上舔血,独自硬扛,这个团长由周澜来当,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但他不能扔给云峰,因为他冥冥中也预见到,烫伤的一天终究会来的;每次云海和他俩要完支票,兴高采烈离去的样子,周澜都真的高兴,杜管家死的一了百了,他的儿子云峰和云海都自己都没有恶意,都是他的兄弟。所以,罪恶他来实施,享受就让他关心的人来享有。
一天的车程就能回到保安团,他计划着马上叫杜云峰回到奉天,这一轮战斗之后,唐俊筌的队伍会撤离这片区域,那保安团也就不用再出去和中国人打仗了。想到过几天可以见到云峰,他心里很高兴。
然而事实与他预料的大相径庭。此时此刻,杜云峰已经到了保安团,他不动声色的进团,做好武装,准备弹药补给。从上海回奉天的一路,他的心里都在盘算,二姨娘的话他不想相信,可惜对方口中的时间,证据都样样对的上。她死咬着周澜不放,其实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唯一的原因就她说的是事实。
杜云峰是个相当自信的人,对自己的本事有客观的估计。但是他对周澜的情义到底几斤几两,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就在他与周澜共结百年之好的那天,他是真的准备了□□要杀死对方,可是周澜就是敢跟他赌命,只要面对面,一来二去,他就会成为周澜的手下败将,天生的一物降一物。
所以,他已经不想再面对面的对质了,他不是周澜的对手。他手下黑鹰山带来的兄弟们有些早就对周澜不满意了,他们更愿意跟着杜云峰,因为杜云峰重情义,不似周澜下手不顾念旧情。杜云峰有了这些心腹,周澜不在的时间里,他在保安团内部哗变了。
保安团对周澜最忠心的是二十人的警卫班,当初都是杜云峰挑选的最棒的小伙子,警卫班的头是黑四儿,他、当初他自告奋勇要当警卫班的班长,杜云峰见他激灵谨慎,就放心地把他放在周澜身边。
现在警卫班与周澜随行,现在正在回奉天的路上。保安团其他其他几千号人马,都是在各个营营长的直接掌控下,而营长又大多数是黑鹰山的旧人。
将那些可能的墙头草通通关进了团里的监狱,杜云峰手里还有一千多人的武装,周澜那边是大概不到三千人的队伍,杜云峰不想与他面对面,他要两军对垒,周澜如果真的杀了他父亲,他就和对方拼了,即使是爱人,即使山盟海誓过,也不能抵消杀父之仇,他杜云峰从来不是恩怨不分、贪生怕死之徒。
周澜在归心似箭的旅途中奔向爱人,杜云峰在刀枪棍棒中严阵以待。
傍晚天刚刚擦黑,数九严寒,汽车里装了碳木箱子,周澜依然觉得冷,他想起几年前那个傍晚,他被日本兵追得像只丧家犬,而此刻他与一个日本高级将领同乘一车,车外是寒风中一车车的日本兵。那年,云峰给了他一线生机,挽救他于万一,现在他已经能足够强大到给云峰一方庇护,与对方肝胆相照。
时局风云变化,他却在这塞外的兵荒马乱里感受安全与满足。
在他此后的一生当中,鲜有安稳踏实的感觉,此去数年的战乱流离中,每当回想到人生的这个片段,他都希望时光在这一刻之前永远停住。
日军在途中与保安团分道扬镳,今信乘坐军用吉普车告别离去。周澜在回保安团大本营的归途中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异样。那些沿途驻守的士兵荷枪实弹,跟随回归的队伍一并进入了保安团的营地,与其说是自己人的迎接欢迎,倒是更像一次沉默的押送。
士兵回营简单整队后全部进入营房区修整,周澜卸下枪支武装,往团部去了,他虽然感觉到有点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保安团是自己的地方,他根本就不认为什么人有犯上作乱的胆量与能力。
副官楼的灯亮着,他收住脚步,转弯往副官楼去了。门没上锁,一楼是空间狭小的茶厅,几个营长级别的中级军官正聚拢在一起,貌似闲聊,见周澜进来了,便赶紧立正敬礼,问团长好。
都是黑鹰山的老人了——周澜第一时间注意到,他们凑在一起不奇怪,但今天却觉得有点别扭。周澜的直觉先于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对头,多年诚惶诚恐的生活,潜移默化了他敏感的直觉。
“都守在这干嘛呢?”周澜平静的问,与平常并无一样。
“团长,大哥提前从上海回来啦,楼上等你呢。”其中一名叫李树森的营副不堪自然的笑道。老三的事情之后,他们对周澜多了畏惧,仿佛识破了周澜文秀的身躯里住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灵魂,虽然他们在周澜崩掉胡奉北的那一刻他们就该意识到这点,不知道是什么影响了他们的判断,以至于这么晚才胆战心惊的认识到,而一旦认识到,这种恐惧就不是一星半点的,而是排山倒海而来,压倒性将他们笼罩住。
他笑的那么勉强,其他人也似乎快到了神色绷不住的边缘。
周澜盯着他,轻轻哼了一声:“哦?”。
他完全没有上楼的意思,反倒围着他们轻轻踱了几步,他想,楼上有陷阱。
“云峰!”他盯着那几个团长吼了一句,他才不上楼,他要看看这几个人要耍什么花样。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楼上传来杜云峰的声音:“我在。”
危机瞬间化解,周澜毫不犹豫的转身上楼,脚步轻快,几乎要暗自哂笑疑心病太重,楼下那几个人在紧张的擦汗,他也不再觉得可疑。
云峰在,周澜从不觉得自己不安全。
副官楼是个侧楼,二层结构,实际面积并不大,每层只有两间半,还要算上楼梯的位置,所以那红木楼梯就很狭窄,只容一个人上下,两个人错身的话就都要侧身而过。
楼上的红漆木门半掩,周澜欢快的推门而入,他的云峰端正的坐在单人沙发上,还穿着从上海回来的那身西装,后背挺直,身体前倾,两只手肘分开撑在双腿的膝盖上,手里抚弄金壳怀表,打开关上,反复把弄,一条金闪闪的链子悬挂于怀表和西装内怀之间。随着周澜开门,他抬起头,直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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