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杜云峰应了一句,终于忍不住开口含糊其辞的问,“你和周澜有联系?”
他打赌众人所说的“周先生”就是周澜,他有很强烈的直觉,他和周澜之间的关系很复杂,绝不是生与死,杀与被杀那么简单。
“那个,”侯代英被他问的有点意外,咳嗦了一声,才解释说:“杜哥,我和我哥都是联系你这边,周先生我们恭敬,但是着实联系不多,实在是不方便。”
到底什么不方便,杜云峰不得其解,微微皱眉,望着对方,犹豫着怎么开口问。
没想到侯代英先不自在了,有些心虚的解释说:“周先生和日本人走的太近,虽然做生意能沾上这层光挺好,可是毕竟咱这还是中华民国的地界,明目张胆的有来往,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说到这,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今天见到你还挺吃惊的,后来一想,他妈的,国民政府的格杀令只有周先生一个人,没说你不能回关内啊。哈哈,所以啊杜哥,你来的正是时候,你和周先生那土货的生意能不能让小弟也沾沾光,我哥现在是局长了,明面上做不了,暗地上还是能照顾的,天津码头这边你们和谁合作不是赚钱呢……”
侯代英巴拉巴拉的说着,杜云峰脑子里轰轰作响,跟开了锅似的。
几条线索纵横交错,他复原不出完整的故事,只是凭着自己对险恶人心的了解,理所应当的搭建起了他和“周先生”二人的恩怨框架脉络——
他和周熟识——二人一起做过生意——周是汉奸——二人翻脸厮杀……
至于这厮杀的原因——
杜云峰空荡荡的脑海里只能想到只有那么一个可能性,与钱有关,周澜有日本人做靠山,要剥夺他的生命与财产。
目前来看,周做到了一半。
他一分钱就没带出关外,叫花子一样落地到天津。
幸好他还有命在。
杜云峰默不作声,乍一看在默默的听,侯代英叽叽喳喳的说,因为兴趣盎然所以十分投入,也没留意对方其实是在走神。
这一下午,杜云峰没恶作剧到侯代英,倒是自己数度齿寒发冷,也说不上为什么,他本来对刀枪棍棒浑然不怕,反倒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唯独每每听到“周先生”这个词,联想到他想致自己于死地,他就感到从心口里往外冒寒气。
侯家大宅当晚大宴宾客,算是答谢大家的探望关怀,从利顺德请了两名大厨来家里,众人乐得愿意,兴师动众的去利顺德固然够档次,但把家里的饭菜办成利顺德水准,天津卫也没几个人物有这个脸面。
杜云峰无心再费力演戏应酬,便趁着侯代英应酬他人的空档,直奔门外走去,有好几个人奔着而来作势要攀谈,他一概点头掠过,丢下几个颇有头脸的人物尴尬在原地。
最后还是迎来送往的老海眼尖,小跑着去拦,杜云峰才站住脚步说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老海赶忙回身通知了主人,侯代英急三火四地追了出来,那杜云峰早已经出了侯家大宅,大步而行,侯代英叫了一声“杜哥”,他才不得不回头。
“杜哥,”侯代英追上去,“哎呀我可是个病人,杜哥你得给我面子,都要开席了,怎么说走就走呢。”
“我有事,得马上去办。”杜云峰没心思再和他扯,便拱手告辞,扭头便走。
侯代英其实刚才打发了家丁去请候代臣,他本来下午就该请的,只是私心甚重想和杜云峰先谈谈“土货”生意,便拖沓到晚饭时分才亲自挂了电话去候代臣家,候代臣听说是杜云峰来了,便二话不说放下公务,电话里说自己马上就到。
没想到侯家家丁开车去迎的功夫,这杜云峰竟然要走了。
侯代英自我感觉这一下午和杜云峰聊的还不错,便撒个娇似的从后面扑了上去:“杜哥别走。”
哪知他甫一上手,那杜云峰便背后生了眼睛似的,他那手都没搭上对方肩膀,就觉得手腕被人攥住了,一麻一疼的功夫,就被扭住胳膊了。
黑夜降临,黑色洋铁的花样路灯在这条闹中取静的街上并不算明亮,无边的黑暗,朦胧的明亮,一个高大的影子,眼前一晃,就把他罩住了。
侯代英忽然就心里一凛。
“杜哥,闹着玩的,没别的意思!”
杜云峰很快松开了他,顺势往海连江那边一推:“候老弟,我今天真有重要的事,改天再聚,告辞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的走了。
第60章 新年新气象
侯代英这次没有再去搂抱追赶,只是原地楞了一瞬,下意识的用手摸脖子.
老海凑上去,问他赶紧回去招呼客人,那一大院子的贵客来宾还等着呢,就觉得侯代英神色有些不对.
“没事,就是有点奇怪.”侯代英摸摸脖子,也没想起其他,只是只觉上后背忽然发冷,汗毛立起来一瞬,又趴了下去。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悻悻的一扭身回宽门大院去了。他毕竟不是个心思单纯的二世祖,混江湖还是有些经验的,他进客厅前回身和老海交头接耳的交代了两句,便满面笑容的开席去了。
杜云峰独步而行,先往那车水马龙的劝业场转了一大圈,钻进裁缝店慢条斯理的选面料看样式。罗锅裁缝给他上下前后的量了尺寸,他在镜子前对着纸壳打样好一番挑剔,心满意足之后又转到后福里的春华戏院高价买了两张票,门口徘徊没一会儿,就搭话上了一位摩登小姐,也不知是旧识还是新欢,挎着胳膊就进去瞧戏了。
暗中跟着的小厮就此打道回府,与管家老海交差去了——那杜老板该是色急,约会女人去了。
春华戏院最是繁华,今晚这出唱的《群英会》,请的马连良,人山人海的热闹,不过还没等到诸葛孔明出场,杜云峰便撇下新欢,后门一闪身,消失在黑夜里。
这一晚他得到了好多信息,看似冷静悠闲,实则脑袋里乱成一锅粥。
从宋书栋那,他对周澜这个名字充满了恨意,一个十恶不赦的汉奸,要杀他。
从侯代英这,他判断出,周澜这个人不止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合作伙伴,是他曾经信任的人。
一个十分信任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不论因为什么,这都不符合他的江湖观,换句话说,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他认为,他做不出来。
兜了个大圈,回到戈登道的洋房。甩掉身后有尾巴,他才不会给宋书栋招灾。
隐隐约约,他意识到,这片陌生的土地,是他曾经辗转腾挪过的舞台。
他落幕了一出旧戏,心无杂念的上台演出新的一幕,灯光一打开,在他眼里是一出新戏,可台下那一双双眼睛却是曾经的老看客,黑暗中视线,带着各种想法和意图,一道道射向他。
现在还只是认出了他,谁知道接下来是喝彩掌声还是暗杀的枪管呢?
天一亮,宋书栋从客卧醒来,正要起身弄点吃的然后去上班,却不期然在客厅遇见衣冠端正的杜云峰,再一细看,竟是彻夜不曾合眼的摸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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