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峰是当晚“到家”的,他白天去买了不少东西,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起多少人和事,不过进了英租界洋房的大门,他确实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杜云海先奔出来了,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恍恍惚惚的没有躲,杜云海抬头看他,他也看杜云海,眉目熟悉,一层记忆的薄膜褪去,他盯着杜云海看,只觉对方眉眼逐渐清晰起来。
脑子跟过火车似的,跟在他屁股后边的小屁孩,跟他搂脖子抱腰的少年,最终穿成了串,跑到终点汇合成眼前的这个人,重合到这具躯体里。
他睁大了眼睛,问:“云海?”
“哥!”
“云海!”
他一把搂紧了杜云海,一奶同袍,血脉相连,“哥想你了,”他说,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对兄弟的思念爆炸一般瞬间出现,轰得他脑仁生疼。
哑叔腿脚不利索了,从屋里出来,他拍杜云峰的肩膀后背,眼睛里有泪花。
“叔可惦记你呢,说不出来而已。”杜云海说。
杜云峰记不清晰,但是能隐约想起哑叔,他双手握住哑叔的手说:“叔,云峰让您惦记了。”
哑叔摇头,拉着他往家里走,边走边摆手,意思是回家就好。
家里的人都出来接他了,连佣人都出来了,杜云峰是这个宅子的主子之一,他们的东家。
只有周澜是等在屋里的。
杜云峰在大家的迎接和拥簇下进了屋,迎上周澜的目光。
周澜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贺驷。
二人大打出手后,在家里相见了,目光停留了一秒,就各自收回了目光。连基本的寒暄都没有,都压下脾气,毕竟家里不是动手的地方。
“干娘在等你。”周澜站起,也不看人,径自往老夫人的房间里走,淑梅很有眼色的先去敲了门,回身时刚好杜云峰跟到了周澜身后。
屋里响起老太太的呼唤,淑梅一低头让开了。
杜云峰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然而没有认出她,他努力回忆了一下,然而毫无所获,来不及再想便进了老夫人房间。
他对干娘有模糊的记忆。
当干娘颤抖的摸着他的脑袋脖子的时候,抱怨他怎么这么久不回家的时候,他想起了小时候,并不富裕的干娘偷偷的给他塞钱,那点私房钱并不宽裕,干娘可是在家里走路都贴墙溜边的。
那些场景很模糊,但是却很温暖。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回家呢,”干娘摸他头脸,真是想念了,她亲缘寡淡,一生没有亲生的孩子,只有这抱养和认养的两个儿子,“干娘看不见你了,一点点都不行了。”
“干娘,云峰错了,”杜云峰跪着往前凑,让干娘离得更近,“您再仔细摸摸,云峰还是老样子,还是您记得的样子。”
干娘不住点头,眼角的皱纹湿润,人老了,连流泪都不利落顺畅了,她哭着笑,带着心疼与满意:“这可不就是小时候那样,这鼻梁,这眼睛,唉,就是个子真大啊,这肩膀宽的,比小龙壮实多了。”
杜云峰愣怔了一下,不过很快明白了小龙指谁。
“是啊干娘,我比慕安要高。”
干娘一拍他肩膀,“你一直比他高,你爱跑爱跳的,从小打架你都比他厉害,你不让别人欺负他,干娘都知道。”干娘抹了眼泪,拍着杜云峰的胸口,她慈祥的笑着说道:“有你在,谁也动不了他一根手指头。”
“哎呦……”他没忍住小声哼了一下。
杜云峰被拍得呲牙咧嘴,他穿得整洁利索,把胸口的一片淤青掩盖的密不透风。
扭身回头,看着站在一边的周澜,脸上也没完全消肿,额角还有未好转的擦伤。
二人相视,目光笔直,都带着怨气。
干娘感觉到杜云峰的躲闪,“怎么了孩子?”她隔着衬衫摸到杜云峰斜挎在肩膀的纱布,“你这身上怎么?是受伤了吗?”
杜云峰赶紧抓住干娘的手,不让她继续摸,他说:“被人踹的。”
“谁啊?”干娘急了,“谁这么恶啊,心口这么踹会死人的,这人跟你多大仇啊?”
“小龙,”干娘相空中伸出手,周澜赶紧一大步近前接住了,“娘,我在这。”
“你得照顾好云峰,知道吗?”干娘一手拉着一个,“云峰小时候照顾你,你们长大了也得互相照看,打虎亲兄弟,他挨欺负了是你没照看好,你不是手里有那么多兵的吗?云峰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跑哪去了?”
“我……”
他俩谁也不看谁。
周澜避重就轻的说:“他也有自己的兵,再说他挨打说也可能是他先惹的别人,欠揍呢!”
杜云峰横了一眼周澜的脸,咬牙切齿的说:“那也是有人欠揍在先,忘恩负义,我打不死他。”
“什么话!你们俩给我跪下,”老太太发怒了,这兄弟二人说话都不中听,“你俩说的是什么话!”
她把周澜往身边扯了扯,周澜跪得近了,就挨上了杜云峰,不过二人都扭着头,各自看不同的方向。
“你们俩从小就是惹祸的苗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一个蔫坏,一个明抢,别人不知道,我这当娘的还不知道吗?”
二人都不吱声。
“世道这么乱,你们都年轻气盛,少不了跟别人结下梁子,不管因为啥,咱们关起门来说,在外人面前,你俩都是亲兄弟,拌拌嘴就算了,还真能让别人打到头上来,就看着不管?”
“你摸摸云峰,胸口这么厚的纱布,他吃这么大的亏,你跑哪去了?怎么不帮帮他?打坏了怎么办?”
杜云峰突然说话了:“干娘,那个人就是照着往死里踹我的,慕安看到了,他现在帮着外人,心里没有我。”
周澜一竖眼睛:“你还有脸说,你……”
“小龙,你个不孝子!”
一句火上浇油。
老太太真的动怒了,她脾气软糯,人前从不高声说话,多少年没这么生气了。
“小龙,你给我跪好!”老太太高声训斥了一句,连客厅里都隐约听见了。
贺驷站起身,想往里边走,走了一步就忍住了。
这是周澜家里,都是他的家人,他是周澜亲近的人,但是这一大屋子的人才是他的亲人。
进退不能,他有点失落和尴尬。
杜云海坐在沙发上,他没跟着一起进去见姨娘,是有他的考虑的,他总在天津,不差这一时半会,姨娘单独见他哥和慕安哥哥,是好事,他哥和周澜之间有矛盾,他看出来了。
而焦虑的贺班长,大概是这矛盾的一部分。
回想近几年,周澜身边形影不离的是贺驷,他哥毫无踪影,而他确定,在这之前,周澜和他哥哥之间绝不是兄弟之情那么单纯,他们手上有一样的戒指,而这次回家,他发现,慕安哥哥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他哥的那枚还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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