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拥挤的人潮里,杜云峰突然瞥见了一个空隙,有一个日本军官被一小搓日本鬼子环绕,正举着□□下令。
绝对是下意识的反应,杜云峰抖手就是一枪。
有那么非常非常短的一瞬间,他相信那个日本军官也看见他了,他们隔着晃动的人头衣袂对视。
那个人眼睛亮了一下,枪口移动。
杜云峰相信,那枪口一定是想朝向自己的。
同时,他觉得那个日本军官非常眼熟,可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手比脑子快,早早做了决断。
隔着无数个人,“嘭”的一枪。
贺驷可看清楚了,那颗子弹正中今信雅晴的眉心。
他咕噜着眼珠子望向周澜。
周澜低低伏在马背上,脸朝另一边,显然是没有看到转瞬即逝的场景。
擒贼擒王,日本人乱了,他们趁乱死里逃生。
奔逃了十余里,他们终于再天黑之后逃进一处山里。
本该连夜撤退的,可是杜云峰的人马长途奔袭之后打了一场恶战,现在已经精疲力竭,连马都跑不动了。
再说抢出来那两个人伤都很重,意志不清,随时要断气的摸样。
于是他们只能暂时往荒僻的地方躲。
秋夜,山里风凉,不敢大张旗鼓的烤东西吃,这些人只能找些野果子填饱肚皮,好在人饿疯了什么都能吃,小兵们逮到松鼠耗子直接剥了皮就吃了。
吃饱以后,留下几个放哨的,人们稀稀拉拉各自找树下打盹去了。
几个重伤的被抬进了山洞,赵小虎在山洞里小心翼翼的拢了一堆火,怕火光招来日本人,便和几个兵用树枝蒿草在洞口搭了一个简易的门,遮挡了大部分的火光。
随行军医的小小医疗箱没有多少物品,除了剪刀纱布,药品少的可怜。
中了枪的士兵,只能咬着树枝活剜子弹,杜云峰只是子弹擦伤,自己咬着纱布一端,另一手帮忙,在小臂上做了一个简单包扎。
他不让军医管他,他的军医正给昏迷不醒的周澜剪开糊在腿上的布料。
烧焦的布料粘在血肉模糊的肉坑里,军医割掉已经烧熟的碎肉,用酒精处理干净之后,杜云峰才第一次看清了这条腿。
他知道,周澜这辈子都站不直了。
砸碎的膝盖骨,和严重的烧伤混合在一起,周澜的腿少了一大块,就像被一只巨大的铁嘴,连骨头带肉的咬去了一个半圆。
“旅座,周师长这条腿恐怕是保不住了,我虽然处理了,但是条件有限,搞不好得截掉。”
“别截,”贺驷忽然开口,他半躺着靠着石头,目光一直没离开忙活的军医,“他缺手,以后再缺腿,以后可怎么活?”
“去你妈的,”杜云峰被他点到了痛处,认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懂个屁。”不过他马上转向军医,“有什么办法不截?”
“旅座,”军医给周澜注射了消炎针,头也不抬的说,“现在就算想截都截不了,只能先消炎,等到了能手术的地方才行,咱们得赶紧去有医院的地方,现在只能祈求别继续感染。”
说完他就转头去处理贺驷的伤口,依然没有麻药,他剪开贺驷的裤子,看到一道不整齐的伤口,“哎呦,你这……”
无论是子弹伤还是刀伤,伤口大多整齐,可贺驷的伤口是完全豁开的,边缘参差不齐,一条沟似的伤口皮肉外翻,被河水泡得惨白,连血色都没有,军医抬头看贺驷,怀疑这人血都流光了。
“真牛啊……”军医说着,用镊子在贺驷的腿里生生摘出半根生锈的钉子,敢情这道伤口是贺驷自己用力豁出来的,这得多大力气,连铁钉子都拉断了。
杜云峰看他,没言语。
他想,这王八蛋都这样了,也没丢下周澜。
军医从铁饭盒你拿出一支玻璃针管,马上要打开玻璃注射剂,贺驷忽然抬手制止了他。
“就剩两支了,”贺驷说,“我打完他还有吗?”
他看着昏迷的周澜,又望向军医。
军医说:“都这个时候了,有就先打上吧,我跟你说,你这生锈的钉子更脏,真要犯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驷摇头,他整个人要虚脱了,摇头都一阵阵发晕。
默不作声的杜云峰突然发话了:“到商丘至少还得三天,这药都给周师长留着。”
军医扭头:“旅座,连你也不打了?”
杜云峰看了一眼贺驷,面无表情的说:“不打。”
草草医治了伤口,人员都休息了,天一亮还得赶路,这片地方仍然是日军的占领区,实在危险。
熄灭了火堆,杜云峰在暗中坐着,他紧紧搂着周澜,他看不见贺驷,也不想看,只是抬手往贺驷的方向扔了一块军用毯。
什么都没多想,能有片刻的养精蓄锐时间不能浪费,一合眼,天就亮了。
杜云峰在晨光中轻手轻脚的放下周澜,他无声的看着闭目的贺驷,没有一丝活人颜色。
他走过去,探出手,搭在贺驷的脖子上。
贺驷轻轻的睁开眼。
“哦,还活着呢。”杜云峰说,说完垂手出了山洞撒尿去了。
贺驷动了动嘴,没说出话来,他发烧了。
因为怕日本人大道设卡,他们的队伍已经禁不起战斗,所以他们只能绕山而行,走那些荒无人迹的地方。
只剩下几匹马能驼人,杜云峰还是给了贺驷一匹,那么黑的人,现在脸白的像个死人。
他恨贺驷,但是他要光明正大的杀他,犯不上苛刻他。
山深林密,成团的蚊虫扑着人来,哄都哄不走,嗡嗡嗡的旋转轰炸,残存的杜旅队伍闷头走着,时不时的拍拍打打。
这么恶劣的条件,日本人是不可能蹲守的,那还不得让蚊子吸干了?
伤员盖着毯子,因为要么昏迷,要么手脚受伤。
周澜醒着的时候不大讲话,只是时不时的看贺驷,遇见杜云峰的目光他也不躲。
杜云峰看他,他也看杜云峰,然而都不开口讲话。
大生大死之后,爱恨情仇都是小玩意儿,仿佛隔着上辈子。
恍如隔世。
血与火稀释了他俩的仇恨,生死与共的相助也不是因为曾经的爱情。
不是那么恨了,当然,也没那么爱了。
第三天的时候,贺驷的腿开始化脓感染,无缝不叮的苍蝇见缝插针的在腐肉上下了蛆。
马也不能骑了,杜云峰干脆命令属下砍下树枝,和军用毛毯做了担架,两个人抬着,小兵的也大多有伤,杜云峰就得上去顶着。
两手抓着树枝,他看着平躺的周澜,周澜眯着眼睛看他,前边是很陡的斜坡,上了两次都没成功。
“我有话和你说,”周澜终于开口,杜云峰正往身上绑绳子,这么陡的山,他得手脚并用,那担架就只能拉纤一样背着。
那个斜坡太陡了,不小心人就得翻下去,他信不过小兵,这个坎他得自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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