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块残缺的瓦片上拧着棉线,一点残存的灯油,在这如豆的光里,周澜孤零零的躺在热炕上,他没烧过炕,添了很多柴禾进去,现在热得能烙饼,他仿佛没知觉似的盯着房顶,以前他就在这张炕上住过,小云峰用热乎乎的胸膛捂他冻伤的脚,互相弹脑瓜镚儿,搔痒痒肉,压住对方不能动弹。
现在就他一个人了。
杜云峰不会死的,他那么皮实,想到这,周澜忽的坐起:“对,云峰不会有事的。”
夜半三更,他决定要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就骑马去寻,死活都得找出来。
不,肯定是活的。
火焰山上睡了一宿,瘦得和孙猴子似的周澜目光炯炯的起床了,化了点雪水洗脸,身骑白马奔向大山深处。
黑鹰山有很多连绵的山头,而大山深处连乡民也不去,周澜一天连跑了几个山头,也没找到蛛丝马迹,晚上只能找个山洞窝起来,随身带的火柴已经不多,拢好的火堆不断的加柴才能保持不熄灭,他一夜没都睡好,加点柴禾就闭上眼小睡一会,枪不离手,不仅怕遇见土匪或者保安团,也怕遇见豺狼虎豹。
白马随处啃着枯草,周澜身上除了钱夹一无他物,不能咬不能喝,冬天又没有野果子,有也没用,他不认得。
三天之后,他决定返回,不是因为粒米未进,他不觉得饿,是大烟瘾又发作了。
几乎用尽力气爬上白马,他下山了。
上山慢,下山快,一天的功夫,他回到奉天。
进奉天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伏在马背上伤心不已,恨天大地大,怎么找个人就找不见呢,茫茫人海,我势单力孤的,你让我到哪寻你去?
夜深人静,唐骏荃正在伏案看书,忽听大门有细微的响动,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放心,就披了棉袄出去,隔着木门问了声谁,没听到回答。刚准备抬腿回屋,门被推得动了一下,他小心的开了门,黑灯瞎火的,木桩子一样的大活人就倒了进来。
周澜到达唐骏荃家门口的时候,双腿已经麻木无力,下马是用摔的方式,他好不容易扶着门站稳,已经说不出来话,挥手拍门。
门开了,他直接涕泪横流的跌到了唐骏荃身上。
“周老弟?”唐骏荃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伸手抬起下巴,惊异的认不出人不人鬼不鬼的周澜。
周澜半闭着眼,筋疲力尽。
唐骏荃一把将他背了起来,周澜的胳膊就像没骨头的布偶,顺着他的肩膀耷拉下来。
唐骏荃看看外面没人,就伸手牵过白马带进院子,匆匆忙忙关好大门,把人背进了正房。
脱去大衣放在床上,周澜还是清醒的,他只是没劲,冒着虚汗,不停的流眼泪,唐骏荃跑到厨房冲了一碗红糖水,端着碗匆匆忙忙的跑回来,扶起周澜靠在他身上,糖水喂到嘴边。
“你这是怎么回事?才几天就折腾成这副样子?”唐骏荃觉得对方就是个刚长大的孩子,也不知道成天在瞎折腾什么,他一边喂水,一边扶着周澜,手指就碰到了对方腰里的□□。
他拔出□□,是自己送给杜云峰那把,再看周澜的样子,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
周澜喝完一碗红糖水,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捉住唐骏荃的胳膊,有气无力的说:“唐大哥,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事,你说。”唐骏荃是真心实意的,再大的事,他也愿意赴汤蹈火一次。
“给我弄点大烟膏子回来,我,我难受……”说话的时候,周澜头垂进自己臂弯里,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难看,可是他真的难受。
唐骏荃顿时觉悟了,急的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复又回到周澜身边:“周老弟,你说你啊,谁好人碰那玩意,你啊!”
“我以后戒,你现在快去给我弄点。”周澜嘴唇泛白,汗水淋漓而下,一碗糖水都不够他出汗的。
唐骏荃不忍再说什么,穿上外套拿起帽子,深夜里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杆烟枪和黄纸包的大烟膏子。
一阵云里雾里,周澜终于回了魂。
唐骏荃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半夜熬了粥,打了热水帮他擦身,唐骏荃给他擦了脸,周澜执意自己擦胳膊腿,他总觉得和唐骏荃没那么熟,不好这么亲近。
拿着毛巾擦到大腿时,周澜疼的哼了一声——这几天一只在马背上,他的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青肿起来,一碰就疼的要命。
吃饱收拾干净了,他恢复了干净的好人摸样。
他行动不方便,唐骏荃为了照顾他,提议两人住一个房间,周澜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人家是好心。
吹了油灯,一片黑暗,两人躺在各自的被窝里。
“唐大哥,我想你帮我个忙。”
“你说。”
“我知道你有你的人,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人?”
“是谁?”
“你认识的,杜云峰”
唐骏荃此刻翻了个身,面对他:“杜老弟?当然认识,你怎么找不到他了?你上次不是说你们一直在一起么?”
“嗯,后来有事分开了。”周刊依然仰着头,顿了顿之后横下心,他决定说实话,就把杜云峰当匪首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末了不放心的补充道:“唐大哥,云峰不是坏人,他是被日本人逼上山的。”
唐骏荃在黑暗里思索着整件事,一时没言语。
周澜以为他不肯帮忙,一挺身坐起来:“当初杜云峰救的你,他现在有危险,你得帮帮他!”
唐骏荃伸手把周澜拉回被窝,“冷!”他说。
对方太瘦了,几乎没什么力气就被塞进被窝,他平静的说:“我不是不帮,我是在想怎么帮,年前听说保安团在剿匪,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明天找人打听,你急什么?”
周澜这才心里安定了一些,觉得自己刚才急赤白脸的,肯定一副逼人还人情的样。他伸出手,穿过二人被窝,拍拍唐骏荃的手:“唐大哥,我没别的意思,你一定要帮我,那是我兄弟!”
唐骏荃感觉到了对方冰凉凉的手,心里生出点怜悯,火热的大手回握:“我肯定帮你,睡觉吧。”
唐骏荃果然说话是算数的,第二天一早便出去了,走前没忘了把一碗热豆浆和两根油条摆在床柜上:“你看你瘦的,都吃了,别剩下。”周澜翻了个身,腿一阵疼痛,疼得他直咧嘴。
他依旧是没胃口,不过为了不辜负对方的热情,硬是挺着脖子塞进肚。
中午时候,唐骏荃从外边回来,高大魁梧的个子,长衫礼帽的打扮,左手颇为滑稽的拎着一只老鳖,右手拎着一只小母鸡,周澜听见厨房里叮叮当当,还有菜下油锅锅铲碰锅沿的声音,一阵阵香气袭来,他刚才还觉得撑得慌,现在竟然有点饿了。
不一会儿,唐骏荃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杯水,自己先试了下,觉得温度可以,便扶起周澜靠好:“来喝点水。”
周澜扑哧一笑,接过来喝了,唐骏荃问他笑什么,周澜摇摇头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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