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回堂屋,他总觉得杜云峰可能知道了是周澜救了他,刚才在马上,杜云峰简简单单的一问,他面不改色的一答,双方虽都不在言语,但他总觉得杜云峰要是再追问一句,他心里也能踏实点,可是对方偏偏不问。
杜云峰和周澜之间是怎么回事,他不清楚,周澜不肯说,只是把昏迷的人交给他,诚恳的请求唐老爹照顾他兄弟,但别说是他救的,也别提有关他的任何事。
周澜回了鼎昌饭店住,走时候千叮咛万嘱咐。
二人有不可告人的恩怨,唐骏荃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在他眼里,这两个孩子如果别走歪路,一个有文化,一个有血性,争取的好了,倒是难得的人才。
抗联的队伍缺人,更缺少新面孔,如果能争取到他们二人,甚至黑鹰山的残匪加入组织,那真是最好不过。
前些天,他和周澜谈过此事,对方不置可否,态度模糊。
“周老弟,国家危难之际,民族危亡,你我都有救国救民的义务,你若信得过我,跟着我,也不枉男儿热血一场。”
周澜手里玩着银杏叶,在手里来回捻动叶茎,头也不抬,语气却不随意:“唐老爹,我对抗日倒没什么兴趣,我有机会还是要出国读书。”然后他举起叶片放在嘴边一吹,带着点孩子气的微笑着说:“老爹,你也别抗日了,我带你出国吧,你看你以前也在法国的,国外多好你比我知道。”
周澜的这个论调,唐骏荃是及其不认同的,于是民族大义的道理讲了一大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周澜像个乖孩子似的努力认真听,听进去多少,唐骏荃不知道,因为对方总是打岔,不是说自己发烧,就是说烟瘾犯了,老爹团长你快帮我拿大烟枪来。
“你这个烟得戒掉。”唐骏荃这话说了无数次。
“以后戒,不急。”他每次端着烟枪都这么说。
水在锅里咕嘟嘟的开了,唐骏荃回过神,拿了铜盆用开水烫了一遍,然后乘着一盆开水回到正房。
一番擦洗之后,一个干净利索的杜云峰呈现出来,他小腿上的枪伤不算严重,子弹没碰到骨头,穿透皮肉飞了出去,肩膀上伤是锁骨裂伤,没有完全断掉,但是耽误医治太久,伤口化脓腐烂,整个右胳膊肿起来,这种伤势,唐骏荃枪林弹雨里见过,知道拖着多难受。
“去医院不太保险,但家里没麻药,这玩意黑市也买不到,”点上酒精灯,唐骏荃来回烤着精薄的手术刀片。
杜云峰扭头看看那柄小刀,锋利够快,他打着赤膊坐在太师椅上,扭头摆正身体:“不碍事,手稳点就行。”
小刀割到皮肉的时候,挤出黑血,杜云峰眼睛不眨的盯着刀片走进走出,并不发出声音,只是脸颊咬出硬朗的弧度,默默憋着气,直到最后一刀割净才不出声的出了口气。
撒上刀伤药,唐骏荃用绷带纵横几道,穿过对方腋下、肩膀和胸膛,做了洁净的包扎,然后从常备药包里找出消炎药,按照双倍的剂量递给杜云峰。
他把药递到对方嘴边,杜云峰额头见汗,伸出另外一条手臂从对方掌心里捏出药片。
唐骏荃转身去倒水,再回头时只见杜云峰一仰头吞了下去,他赶紧端过搪瓷缸子:“水太热,还没凉呢!”
杜云峰诧异的一扭头:“咽下去了。”本来也没打算喝水的表情。
唐骏荃认为,杜云峰是个很血性的小伙子,可惜入错了行。
断了暖气的春天,乍暖还寒。
鼎昌饭店,中式套房,厚重的紫色丝绒窗帘挡住窗户,房间很昏暗,只有在两扇窗帘之间有一段不经心的缝隙,就是这丝毫的缝隙,让中午灿烂的阳光毫无顾忌的闯了进来,像一把白色的光刀将室内的黑暗劈成两半。
周澜懒得去拉上窗帘,半躺在床边,白色衬衫外面套着青缎色的马甲,领口两颗扣子打开,两条瘦长的腿穿着黑色西裤,他没脱皮鞋,露出一截黑色棉袜桩。
半靠着紫色真丝绣花靠枕,他一手叠在脑后,一手搭在床边,指头上夹着香烟,偶尔放在唇边吸一口,静静放下手臂,在床头柜的蓝色玻璃烟缸边,食指轻掸。
烟灰缸里一堆烟头。
从黑鹰山出来已经半个月,周澜往唐骏荃的家里打过一次电话,当时唐骏荃一幅和组织上的朋友说话的腔调,周澜问起杜云峰的伤势,唐骏荃言简意赅的回复:“挺好”便不再多说,周澜便不再问。
如果杜云峰好的差不多了,以周澜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长久的在唐家呆下去的,他一定会尽早离开,至于去哪,周澜心里一顿——这和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了。
当初虽然两清了,周澜思讨着,救他性命也实在是自己该做的,当初杜云峰不止一次救过自己,有恩,就报恩,有怨,也抵消了——现在才是真真切切的两清了。
手指一烫,周澜暂停了思考,将短短的烟头捻灭在蓝色玻璃上,仔细看了看手指,拇指抚过被烫的中指,放在唇边轻轻的舔了舔,小小的疼痛很快消失了。
唐骏荃的提议,周澜从没答应过,嘻嘻哈哈不正面回答,不过他在心里是反复思量过的。
现在他只有几条路可以走,一出国,二回天津,三和唐骏荃向北去黑龙江地下抗日。他对抗日不感兴趣,但是一条路和第二条路也不是什么康庄大道,去年在天津的几个月里,等同坐牢,甚至还不如坐牢,坐牢最起码晚上能睡个好觉,他这被判的是无期,不能减刑,不能保释,日夜服刑。
第15章 失败的刺杀1
隐身匿迹在鼎昌饭店这半个月,周澜“偶然”认识了个叫程月芝的姑娘,笑起来露小虎牙,是个单纯的学生,他对她有极大的兴趣,精心设计了一场偶遇,如他所愿,女孩子对他有了好感。
这份好感太重要了,有了好感就可以交往,有了交往就会赢取信任,周澜需要她的信任。
从枕头下边掏出勃朗宁,周澜动作利索的子弹退膛,卸出弹夹,手指划过整整齐齐的黄铜子弹,抖手又推上弹夹,再上膛,伸直手臂,瞄准前方鲜花盛开的花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啪”他嘴里轻轻发出声音。
从他第一次摸到□□开始,他就喜欢这小巧的东西。
周澜拨动保险,将□□重新塞回枕头下,轻拍枕头盖好,随即一扬身起床,汲着拖鞋晃悠到客厅,拿起电话拨号。
从餐厅点了一份餐,一会儿服务生会送到楼上,他不想出去,吃过这顿饭他要睡个午觉,虽说是个午觉,但好几次他一直睡到了晚上,最近他总是很困,没什么力气,好像还发低烧,不知道是不是春天的缘故。
往年的春天他不这样。
杜云峰在唐骏荃的家里将养了半个月,山里带来的衣服破的不成样子,好在他和唐骏荃身量差不多,对方拿给他衣服穿时,他不客气的全盘接受了,他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他也没客气的条件。
长短正好,稍微肥一点点,不注意看也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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