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十分钟,男人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他坐了起来,脸色非常差,揉着眉心开了口,嗓子喑哑地像是坏了声带:“该死……”
“贺先生,你冲动了!”医生上来就怒愤诘责他,“治疗前我交代过多少遍,叫你千万要按照他的认知构建行事,不要刺激他!”
被称作贺先生的人便是贺闻远,只是,这个人本该是冷静自持的,此时却像一个法庭上即将被判刑的冤者,闷忿的冲着律师怒吼:“他的认知?他的认知就是我和他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他认定我爱别人娶别人也不会是他,你让我怎么顺着他来?”
他一把拽掉身上多余的管子从培养皿中走出来,尤嫌不够地重重捶了墙一拳:“你这个医生又是做什么的?将近一百天,那么多次动手机会,你都让小砚白白放过了?!”
“我又不是修心理学的,哪知道他这么不好劝?”医生疲累地叹了口气,“何况我又无法向他解释那个世界的真相。”
医生名叫谭洗,是个外科大夫。五年前他开始了一项秘密研究,是关于植物人的治疗。若不是贺闻远曾有恩于他,他决不会告诉男人这项技术的存在。
因为研究还非常不成熟,仪器也需要改进,可这时候贺闻远出现了,恳求他想尽办法唤醒那个叫云砚的病人……加之他一直想用真人做实验,一念之差便透露了研究进程。
他说了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把握,事先也让贺闻远承诺了后果自负,只是在贺闻远看来,只要能再见病人一面,一定有机会唤醒他。
那时候谭洗还是犹豫的,植物人虽然不算活着,到底也不算死去,总归还是有个盼头,但若启用这项治疗手段,出了意外致使病人脑死亡,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然而那时候的贺闻远言语间虽然平静清晰,他却分明从中听出了死志。
仿佛他再也忍受不了无尽的等待,要陪那个阖着眼一无所知的男孩同生共死了……
于是谭洗终于点头了。
这项技术的理念,是把病人的意志抽离出本体,送进模拟世界之中,去除令他无法醒来的根源。
谭洗需要对云砚进行评估时,按照他的研究方向,一个人无法醒来,一定可以从那人内心的执念下手唤醒他,而云砚的执念非常容易就监测到了,在他“死亡”前10秒的人生走马灯中,有一段脑电波波动非常剧烈,高科技仪器采用尖端的编译原理分析解读了那段记忆波纹。
谭洗从中发现,白禾就是他的执念。对他来说,死前心上人放弃他选择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又是他一直的嫉妒对象,这对他刺激太大。
所以他化身系统,给了云砚那样奇怪的任务——杀死白月光。目的就是让病人亲手切掉自己脑海中的“肿瘤”。一百天的时限是因以现在的技术,仪器安全运转周期是100天,超过虽然可以继续运行但有可能过载导致异常中断。
但谭洗现在觉得自己的研究恐怕从一开始就判断失误了。
他太信任机器和逻辑,以为消除一个人的执念,只需要从模拟世界中抹去那个数据的存在,就能使病人的大脑恢复正常运转。
他以为抹去执念的道理就和切除肿瘤一样,只要那段造成了执念的源波纹消失掉就好了,却不知人心向来多变难测。
虽然云砚到最后也没下去手,并没有验证他的想法是对是错。但云砚最后的话让谭洗意识到,万一这个执念消弭,因此却产生了另一个执念,岂不是没完没了?
杀了“执念肿瘤”并不会让他苏醒。
真正的症结,恐怕不是简简单单的记忆波纹起伏振动,还得从病人内心入手,引而化之。怪不得他老师留下的研究报告里说一定要有亲密的人陪同进入治疗,光有医生不足够。谭洗从前以为是为了维持模拟世界重心,现在看来,消除病人的执念,引导病人,必须是亲密的人来做。
而且要拥有足够的耐心,因为要维持模拟世界的稳定。
或许他该考虑辅修一下心理学了。
维持运转规则的稳定,是为了避免最大的风险。
构建世界的运转规则当然是完全模拟现实,并通过最先进的程序算法演算出现实发展方向,所有模拟单位都遵循着进行的,相当于一个平行世界。
虽然这方面的技术可以说已经非常成熟了,但风险在于病人意志不属于模拟单位,若要把人强行送进去,须得保证二者磁场不相互影响,一是要替病人构建一具模拟躯体作为容器,二来同时必须维持病人的思维认知稳定,让他相信那是真实的世界,如此才能顺利运转。
程云昭便是谭洗用机器读取云砚过往经历,构建出的一具和他极其兼容的躯体。也可以说这个人其实是云砚自己创造的,臆想中的自己。
说真的谭洗还挺意外的,云砚看起来明明是那种乐天派的大男孩,没心没肺的很,好像永远不会有烦恼,可他认知中的自己却是那样,无亲无朋,孑然一身,一事无成,最直观的体现就在于长相,两人虽然非常相似了,但程云昭还是逊色许多,看来云砚不知道他自己其实不平庸。
至于维持思□□定,就稍有难度。首先模拟世界是以病人在境中苏醒为起点,因此那一刻病人的认知一定会干扰到世界规则,从而使模拟世界产生一些和真实世界不同的转变。
就像往光滑浑圆的橡皮泥上粘了一块新的,必须温和的糅合或是化解它。
而这样的转变难以预测,事先无法做好万全准备。所以贺闻远一起进入模拟世界后,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一睁眼就多了个男朋友……
若是直接甩了白禾怕会被模拟世界判定为“不合理”,从而影响模拟世界稳定。贺闻远几乎是崩溃的。
由于仪器条件限定,谭洗只能单线程和云砚构筑联系网,贺闻远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云砚会在一具新躯体中醒来,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这个躯体大程度是云砚的潜意识构建的,所以进来之前谭洗也没办法准确告知他。
贺闻远尝试找他,但别说B市这么大,他甚至没法确定云砚人就在B市。后来在博世大厦一楼感应般的看见了程云昭,他一眼就要肯定那是云砚。
那个人虽然没有云砚好看,但也足够相似了。可是贺闻谦的出现打破他的猜想,这个程云昭似乎是现实存在的人的映射,并不是云砚。
大海捞针太难,不如叫人自投罗网。
他故意高调宣布婚礼,赌的就是云砚沉不住气,一定会想尽办法溜进来。他嘱咐了保镖留意一切没有请帖想混进来的人,随时向他汇报。
没想到外面尚未传来消息,他就透过窗户看见了后院的那个人,程云昭。那人就站在曾经云砚无数次站过的地方,神情悲伤的好似弄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一声“小砚”险些就脱口而出,被他生生压抑住,可程云昭抬头看见他,却是想都不想转头就跑。
贺闻远几乎可以肯定程云昭就是云砚了,否则他怎么会对这个宅子这么熟悉?熟悉到十几个保镖满房子找人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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