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已经试图杀过一次,他根本不怀疑骆驼下不下得了手。
而显然骆驼比阿福识路多了,哪里有小岔路,哪里能抄近道,哪里有一架梯子能拉倒,哪里又能堵住阿福的去路——那地图是绘制在他那么多年的记忆里的,他和这片土地长在了一起,这小路便是他体内的血管。
好几次阿福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骆驼确实就是出现在了他的前面。
骆驼从始至终没有喊一声“站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用,只是打了照面就拿枪指着阿福。
阿福不得不庆幸自己年轻,要是上了年纪,轮番吓个两三回,都不用骆驼抓了,他直接躺倒闭眼等死算了。
不过阿福仍然没有因为年轻而逃出去。
他回头好几次,终于跑得既没有听见脚步声也没有听到叫骂后,才顺利钻进一个长长的石头小巷,那一刻,他以为他终于甩脱了骆驼。
不过这也正常,骆驼少了一个肾不说,还成天泡各种逍遥玩意里,要是老天也让他拥有与阿福一样强健的脚力,才他妈不公平。
可惜阿福想错了。
因为就在他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感受着喉管火辣辣的疼痛和双腿痉挛般的抽动时,骆驼的声音竟从墙的上沿出现。
只见骆驼直接翻过了墙,稳稳地落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他的头发仍然是油腻腻的,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他的手臂似乎又多了很多新鲜的针眼和伤疤,而枯槁的手指正握着那把S枪。
他把S枪举起来,总算对阿福说话了。
“你活不成了,”他说着狞笑起来,“我说了,我会毙了你。”
也不知那一刻阿福的胆量从哪里来,看着这枪口和骆驼始终毫无愧疚的表情,阿福竟一点恐惧也没有,只有熊然的愤怒在胸腔中燃烧着。
于是阿福也直起自己的身子,对这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骂道——“我他妈活不成,你他妈也活不成了!”
说完他两三步朝骆驼冲去,一把将骆驼扑倒在地。
第62章
那一刻阿福并不知道骆驼为什么没开枪,只想着反正自己没枪,那就只能肉搏。
阿福的体型比骆驼大多了,虽然没怎么和人打过架,但力气确实不小。
然而骆驼虽然细胳膊细腿,但显然实战经验丰富,就着对方扑来时一闪,只是被撞到在地,却没被真正保住腰。
他扭身就想站起来,阿福赶紧一把保住他的腿,重新将他拉下。
骆驼身上始终有一股恶臭,那是肉体从内部腐烂才能散发出的气味。阿福抡起拳头砸向骆驼的脑袋,但骆驼左右闪躲,拳头就总也砸不中他的正脸。
相反他还能腾出自己的手,操着枪托砸到阿福的耳廓上。
阿福的耳朵嗡地一下炸开,但却死活不松手,他什么情面也不讲了,今天就和骆驼拼了。
阿福心说有种你他妈就开枪,不然老子就这样把你打死。
骆驼确实不够力,虽然他能借着阿福眩晕的片刻一脚踹上他的肚子,把两者距离拉开,可只要阿福再扑上去,他便又得原地躺下。
来去几个回合,阿福按捺不住了,要这样下去耗也得给骆驼耗尽体力。他一不做二不休,抱起骆驼的脑袋就往地上磕。
这一撞,好歹撞得骆驼有刹那的失神。
阿福便能瞄准目标,一拳一拳砸在骆驼的脸上,砸得他唾沫横飞,满嘴鲜血。
阿福没忘记骆驼还有枪,于是奋力地扳动对方的手指想把枪卸掉,甚至站起来狠狠地朝着骆驼的手踩去。
但骆驼比他更知道枪的重要性,无论他怎么折腾,骆驼都死死地拽着枪托,硬是不松手。哪怕皮肉都给阿福抠破了,他也咬紧牙关抓牢枪柄。
阿福也懒得跟他较劲,只好对着他脑袋继续砸,砸得手指指节都酸胀难忍,他就不信砸不晕这逼崽子。
他把所有的恨意都砸了出来,每一拳都是当初骆驼陷害他时讨回来的。
他不觉得愧疚,至少在骆驼咧嘴笑开,吐出一口血沫之前只感觉到猛烈燃烧的愤恨。
事实证明骆驼他妈的确实砸不晕,砸得阿福气喘吁吁,骑在他身上摁住他肩膀时,骆驼还能继续露出那个要死不死的表情。
而这时他发力了,那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只见骆驼屈起膝盖撞了一下阿福的后脊,而后马上腾出一边胳膊掐住阿福的脖子。
阿福也被骆驼扯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的距离让骆驼的臭气更汹涌地喷到阿福脸上。
他挣脱了阿福的控制,松开一边肩膀后马上对着阿福的太阳穴又是一拳,重新把握着的枪口抵上阿福的胸口。
阿福也不甘示弱,一样掐住对方的喉咙。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额头青筋暴起,眼球布上血丝。
阿福咬牙切齿,他甚至有点希望骆驼赶紧开枪。他是一定要走的,骆驼不把他打死,那就是他把骆驼打死。
“你他妈真是改不了吃屎!给你活路你不走,硬是往死路上磕。”骆驼的笑容何其可恶,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当下的模样有多狼狈。
阿福艰难地呼吸着,牙缝里挤出回应——“是,我他妈……我他妈要死也不死你这鸟样!你他妈是人吗!你他妈还算个人吗!……”
接下来的情况就变得很简单了,阿福会被骆驼开枪打死,而骆驼会死在今晚的交火中或之后的某一天。这是最容易走的路,也是最容易计算出的结果。
贫民窟里那么多年轻人,可偏偏路却只有两条。
进一步便是阿福,退一步便是骆驼。
然而骆驼的反应却出乎阿福的预料,他的手指僵了一下,表情轻微地变化了一瞬。阿福说不清那是什么情绪,因为还没有看清楚,骆驼便喘了起来。
掐着脖颈的窒息感和他想要发出的笑声混在一起,变成一种极其难听的、如鼓风机般的噪声。
他说,“是啊,我不是人……所以你要是到了四满,告诉我妹妹,我偷渡去狼国了。”
阿福没听明白。
不过骆驼也不让他明白了,因为他的路已经走完了。
他的枪口稍微挪了挪,而后扣动了扳机。
第63章
阿福来的时候敕棍正喝完了今天第四瓶火马酒。
阿福的肩膀还在流血,伤口浸润了衣服,微风一吹,又热又冷。子弹或许穿过去了,所以那份痛很尖锐也很干脆。
骆驼会有什么说辞,阿福猜得到。会说有人跑了,但他开枪了,跑不远,跑不了几步就得死。
骆驼会有什么结果,阿福也猜得到。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让他再撑下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这一场交火就是下一场。或许连交火都没有,而是某一个同样潮湿闷热的午后,他便躺在烂沙发上结束。
骆驼知道自己活不成,这叫活吗?他心里有逼数。他的生活已经糟得无法重建,他也不可能再重拾如阿福一样的生命力与希望。
可这是他的错吗?或许他到死的那一刻都不认为有错。因为身边大部分人都这么活,他不想成为特立独行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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