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敕棍从哪里来,家里有什么人,是做什么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阿福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他的脖子和脸全都红了。他听不清楚父母的问话,因为胸腔中翻涌的波浪到现在也没有平复。
他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敕棍认真地作答,虽说他只能用谎言来编造身世,可阿福却觉得每一个字音都无比真实。
他贪婪地打量着敕棍的模样,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
敕棍也时不时回头看他,偶尔手放在桌子底下,捏一捏阿福的胳膊。
阿福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很多的福,如今自己的期盼才没有落空。
晚饭过后,阿福和敕棍走了出来。
敕棍再傻,也能从阿福父母的态度中得知阿福并没有对象。他的内心自然是很开心的,只是他不知道阿福的打算。
阿福和他在码头边坐下,借着探照灯和月亮的光线打量着海面。
阿福问,你左手是不是伤了,我看你活动不是很方便。
敕棍说是,伤到了神经,提不了什么重物,不过平时做事还是可以的。
想了想,扭头看阿福,有些慌张地道——“你不嫌弃我吧?”
阿福笑开。他摸出兜里的烟给敕棍点上,轻轻地将海风吸进肺里。
或许是酒精作用,或许也是久别重逢,阿福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和一肚子的话,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可当下的沉默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回不过神。
过了几分钟,阿福又问,你的那两个战友呢,他们都没事吧?
敕棍说没事,政府给了我们一大笔钱,他们打算周游世界。
阿福点头,纠结了很久,最终才把关键的问题道出口——“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这一问,敕棍的心脏真是往上提了半截。
他的打算就是回来看阿福啊,而之后怎么办,他压根想都没有想。他该说他想和阿福真正在一起吗?他可以用谎言瞒过阿福父母一天两天,但这种办法能持续多久?
可他该说自己要离开吗?他不想离开,他舍不得。
他前半生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了,后半辈子就只愿意像守着证人一样守着阿福。
他的目光停留在脚底的波浪,片刻之后,他把问题又抛回给阿福。他说,你希望我怎么做?你是希望我留下,还是离开?
阿福沉默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人生中会经历这么一段,对此,也和敕棍一样毫无计划。
未知带来的就是恐惧,他不仅会恐惧敕棍的身份,也恐惧政府所谓的“已销毁”档案是真相还是又一个谎言。敕棍是否真的不会再重组回去,是否再也不会迎来黑帮的报复和清算。
更恐惧敕棍和他是否能经营起正常的生活,他听说过很多从队里退役的红鹫都有着太多的心灵和肉`体的创伤,而阿福不确定自己能否治愈它们。
但阿福的性子到底比敕棍坦率,纵然内心也很纠结,他还是抓住敕棍的手,摁了摁,扭头看着他。
“我按照你期望的那样等你了,”阿福说,“那你能不能也按照我期望的那样,陪我一段时间?”
一个月,两个月,满打满算不过半年。只需要给他半年的朝夕相处就好,之后敕棍再有任何打算,他都不会追究。
敕棍没有回答。
他静静地望着阿福的表情,眉心慢慢皱紧。
而最终他完好的那边手一伸,将阿福搂进了怀里。
第87章
兽象历582年,鸦国历经五次申请,最终加入了新兽象联盟。
那一天举国上下皆是喜悦的气氛,平民们披上色彩艳丽的服装,在街道上狂欢游行。
电视和报纸连续一周轮番地、从各个角度地、无孔不入地向民众传递着这个好消息,生怕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已站在世界前列的舞台上。
人们的脸上都是自豪的表情,好似他们真的见到了拨开云雾见月明的一幕。
阿福找到了骆驼的妹妹,他按照骆驼授意的那样告诉她——你哥哥偷渡去狼国了,等他过好日子了,就回来接你。
那时小姑娘正寄养在一个寡妇的家里,寡妇看出了阿福表情中藏着的真相,小姑娘却没看出来。所以她很高兴,她高兴得流眼泪,她说没死就好,唉,没死就好。
阿福说怎么会,红鹫来了,他们都不会死。
小姑娘不停地抹着眼睛,哽咽着点头。
寡妇同情地看了阿福一眼,而阿福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出真相。
人们总得有点盼头,毕竟阿福也没亲眼看到骆驼死的一幕,那万一他真的没死呢?万一,他真的偷渡去了狼国呢。
报道上没有任何关于红鹫的内容,唯一提到的一处,也仅仅隐晦地表示黑鸦曾联合一批“中央直属快反队”进行扫荡。
阿福拿着报纸去找敕棍。
那是敕棍在四满安顿下来的第三个月,虽然左手没有办法用力,但他好歹找了个记账的工作。他完全可以不工作,但他觉得如果他再不工作,就绝对要被阿福的父母识破身份了。
其实阿福没有告诉敕棍,他的父母当天晚上就找自己谈了。
父母到底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即便阿福想瞒,也没有瞒的余地。
但庆幸的是他们的担忧自然是有,却没有极力地反对。或许平民心中都知道,能不靠近红鹫就不要靠近,那不是因为红鹫不好,而是为了自己保命。
红鹫是一群不能明面上说出来的人,即便报纸不报道,大家却都明白,不是黑鸦也不是金豺,而只有红鹫,才是让鸦国改变面貌的根本原因。
父亲问阿福,你想好了,你真的是要跟他好,鸦国的毒枭不可能铲除干净,指不定他哪一天又会回到部队里。
母亲也问阿福,你究竟有多喜欢他?他到底和寻常孩子不一样,他们的性格可能都不会太好,看过太多鲜血了,往后的日子也得蒙上阴霾。
弟弟也问阿福,他说哥,虽然我挺喜欢他,但你可是真正地要和一个红鹫在一起啊。万一哪天情况又变坏了,你就是他的软肋,就是最大的靶子。
他们说的阿福都知道,早在百会时就知道。
他亲眼看着他们每一天打着巷道战,看着他们的头颅插在杆子上作为黑帮的战利品炫耀,看着他们被五马分尸,塞进一个小箱子里,也看着他们蒙着脸,将毒贩拖到空地上,用枪指着他们的脑袋,扇着他们的巴掌。
可他也看到正是这些不怕流血的翅膀,才扫掉了蒙在百会的阴云。是他们的嚎叫,让雾霭沉沉的天空撕开裂口。
是他们不要名分不要勋章,在黑鸦来临之前冲进最危险的火线,才为黑鸦开辟了一条路,让云层上的人知道——我们还是可以和毒贩对抗的,你看红鹫就杀出了一条血路,那说明一切都还有希望。
如果为这样的人承担风险,阿福愿意。
正如他愿意顶着骆驼的枪口扑上去,愿意冒死把信息传递出去,愿意坐在码头等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消息,也愿意用自己的喉咙说,没有红鹫,下一个被崩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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