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戚铭他们走了,他替小家伙们添了水食,才又转身上楼。陈启还跟他下床时一个姿势,听见他进来,掀了半边薄被:“还早,睡会再开门。”
老房子在的地方,什么高铁动车飞机自然都到不了。两人下了火车,戚铭跟着熟门熟路的徐闻野穿过一片晒粮的广场,听徐闻野跟路边一群操着方言的人叽里呱啦半天,似懂非懂地被带上了一辆小面包车。
“这边等着的都拉客的,”徐闻野点点窗外,“周边的村子离这边少说也有几十里地,一般外面来的都在这拦车。”
这是个发展滞后的小镇。开面包车的是个黑瘦猴子,他着急将人送到地方好接下一单生意,奈何车子老旧,一路骂骂咧咧不停。
除了这个暴躁的司机,其他倒也有趣。
即便是在戚铭很小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整个镇子仿佛置身世外,带着一种大概只有常芹那一辈才有记忆的古旧感。
那种低矮的,有些屋顶还是自己填补过的居民区,上面纵横拉扯着凌乱的电线。大多人家甚至还顶着一个锅一般的天线。
人人身上都带着市井而疏离的气息。这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但抽离出来观察,就有趣得多。
面包车途经一片废弃的厂房,门口白底黑字的木板挂牌已经斑驳不堪。
“我妈,当初就是在这个厂上班。”徐闻野突然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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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戚铭没什么反应,车开得再慢,那牌子也是一闪而过,他连那是个什么厂都没看清。面包车开出两三百米,突然停了,猴子开了窗子,朝外面啐了口唾沫,嘶哑而尖锐地喊了一声。
这句戚铭倒是听懂了。
“车堵老子的路,你他妈给你妈发丧呢!”
猴子大概是跟那家人有过节,骂了几句干脆跳车甩门,居然还不忘对他俩说一声。
“老板对不住啊,我他妈收拾一下这孙子,五分钟。”
徐闻野皱眉,猴子跑得快,几步窜进巷子里没影了。
戚铭拍了拍他的手背,徐闻野哼了一声,安安静静坐着了。他拗着脖子,透过茶褐色的玻璃往后看,对徐闻野刚才的话才起了反应:“啊!这里……”
徐闻野倏然抬眼看他。
后半句一下卡住,戚铭心里猜测野草般疯长。
徐闻野会不会触景生情?他会不会其实是想进去看看?门锁着,看来也没人看守,不大好进的吧。
要怎么安慰他一下才好。
安慰人这种事,是需要天赋的。戚铭对安慰人没什么经验,更无所谓心得,唯一得到当事人称赞的成功,他也不好意思在别人车上再做一次。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问:“你想进去?”
徐闻野很快摇了下头,“这回不。”
戚铭还想再看看,“我看那也没人值班,咱们从门口翻进去都行。”
“别看了,脖子要扭了——用不着,”徐闻野笑了笑,“下回吧,带你从厂后面走,有个以前给烧锅炉工人留的小门,我有钥匙。”
戚铭惊讶:“你怎么会有?”
“那个人,以前在锅炉房。”徐闻野简略地解释道,“他把钥匙偷配了一把给我妈,我妈一直留着,后来就归我了。”
“接手的老板也是心大,这么久了,那个小门没换过锁。我后来只想试试,不行就翻墙,没想到成功了。”
“不过里面都空了,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地方,带你来玩的,不去那儿平白找不快活。”
戚铭正要说什么,前面的车慢吞吞地移动,开进了巷子,随即猴子又出现在车前,下一秒拉门跳上车,朝他们喊:“行了老板,耽误事儿对不起啊!”
徐闻野随意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开。戚铭的手覆在他膝盖上面一点的位置,轻微地捏了捏,然后立即被捉住藏在了椅背后面,从指尖到手腕,被轻薄了个彻底。
厂房一会儿就瞧不见了,小镇也不大,开了一会儿,路渐渐颠簸起来,人家渐少,刚才的镇子也远了。
徐闻野还握着戚铭的手,从头至尾没回头看过一次,突然不知说给谁听地开口:
“快到了。”
猴子也挺兴奋:“老板您看停哪儿?”
徐闻野抬了下手:“就那儿,树特高的那家。”
给猴子结了车钱,留了个电话,说好了过几天回去时还叫他来,面包车便在土路上扬起堪比特效的灰尘,缓缓掉头走了。
徐闻野掏出钥匙,先开了院门,院里是那棵徐闻野曾爬过的据说有三层楼高的树,戚铭估量了一下,徐闻野居然没有夸张。
“进来吧,”徐闻野开了第二把锁,站在门口张开双臂等他自投罗网,“欢迎戚小朋友来到我的童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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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远房叔伯通常一两周过来一次,清扫一下屋里的积灰,倒也不费事。屋里窗帘全拉得严实,空气中闻不见陈旧的灰尘气息,桌椅也都干干净净,戚铭在房里转悠一圈,发现连厨房里的锅碗都是备好的,仿佛一直有人住在这里一样。
家具都是上世纪的流行样式,刷了红漆的组合木柜上嵌着泛莹绿的雕花玻璃,戚铭推了推柜门,玻璃有些松动,哗啦哗啦地响,滑道也不大顺滑,推了一半就卡住了。
“那里面都放着我的东西,没让我那叔伯动过。”徐闻野走过来,两手把着门,控着力度轻轻晃了下,木头发出粗糙的摩擦声。他从里面取出几只铁皮盒子,上面打了锁眼,“都是些小时候的玩意儿,有些原本就在我爷爷这边,也有从那边家里收拾过来的。”
他顿了顿,转过头问捧着一只盒子四周打量的戚铭:“要看看吗?”
铁皮盒子一打开,戚铭就笑了,一样样东西都眼熟得很,大约是因为那时候社会发展得慢些,他同徐闻野隔着7年的距离,这些小玩意倒都没什么差别。
“这个青蛙,是不是那时候每家都得给小孩儿买一个啊。”铁皮青蛙的发条已经锈了,戚铭试了试,有点儿遗憾地放了回去。
徐闻野的童年从他的玩具数量就看得出来,虽说他爸不是个东西,但花钱却是很舍得,光是游戏卡带都能装满一箱。
“其实也没什么用,”徐闻野打开之后,随意翻了几盘给戚铭看了看,又弯腰锁了起来,“游戏机不能搬到这边来,在家玩什么都心惊胆战的,一点意思没有。还不如盒子里的小玩意,每次过来都能带些,跟别的小孩儿一块,舒心多了。”
这些零碎的东西还是对孩子的吸引力更大,几十年过去,戚铭再碰到这些他小时候求而不得的玩具,怀念远远大于玩具本身的趣味,看了两个盒子后,也渐渐兴致淡了。
“还有些是我妈妈的遗物,收在了阁楼,东西不少,翻出来也挺费工夫,明天再说。”徐闻野收拾了桌子,冲他笑笑,晃了下手里的钥匙,“这位小朋友,跟我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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