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秦海鸥也走进店来,见店里坐着不少人,一时愣住。秦海鸥平时除了不吃辣椒之外,吃饭非常随意,几乎从不挑食,住在镇上时要么在客栈吃,要么在米粉店吃,珠珠和谭硕给他吃什么他便吃什么,虽然偶尔也会去龙哥饭馆,但那都是谭硕带他去的,他从来没有独自去过。今天下午他发现客栈里突然多了些人,便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杂志,直等到晚饭时间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他才下楼来到隔壁想找谭硕吃碗米粉,却不料客栈的房客竟都在这里,他刚迈入店门,大爷大妈们便都自然而然地回过头来看看他。
“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帮忙!”谭硕正忙得只恨没多长出两只手,此刻一见秦海鸥便像见到了救星,立即毫不客气地扯着嗓子喊起来。他不似珠珠是受人之托,年纪又比秦海鸥大,加上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早已不把秦海鸥当客人,只把他看作是和赵非曹楠等人一样的朋友,因此使唤起秦海鸥来只觉十分理所当然,毫无心理负担。
秦海鸥闻言走向灶台。谭硕把手里的菜刀放下,指了指案板道:“你帮我把这些卤蛋和豆干切一下,我去捞米粉。”说着便拿出一堆空碗在灶台上排开,开始往碗里放调料。
秦海鸥摸了一下菜刀的刀柄,这把刀又大又沉,刀柄上裹满油腻,看起来不是很有安全感。他迟疑道:“这个,要怎么切?”
“卤蛋切两半,豆干切八块!”谭硕头也不回地说着。他放完调料,又往几个碗里舀了些汤水,然后按照均等的份量把米粉捞出来逐一放进碗里。他弄完这些之后便回头去看秦海鸥切好了没有,却见秦海鸥一手扶着一颗卤蛋,一手握着菜刀,正非常缓慢地切着那颗卤蛋,那副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样子,似乎生怕切着了自己的手。谭硕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上前接过菜刀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提起刀咔咔把卤蛋和豆干都切了,分别塞进几碗米粉的汤里,指着两个碗对秦海鸥道:“有卤蛋和葱花的是1号桌那位大妈的,有豆干和香菜的是3号桌那位大爷的,你先端过去,别弄错了啊!”
秦海鸥看了看那几张条桌问:“哪张桌子是1号桌?”
谭硕道:“右手当街是1号,往里是2、3、4,以此类推!”
秦海鸥点点头,双手捧起那碗装着卤蛋和葱花的米粉向1号桌走去。这种碗谭硕自己能做到一次同时端三个且不洒汤,秦海鸥的手看起来比谭硕的手还要大些,谭硕本指望他能一次把这两碗粉都端过去,哪知秦海鸥不仅只端了一个,走三步还洒出一丝汤来,直看得谭硕连连叹气,心想找这家伙来帮忙还真不如自己来。
秦海鸥将米粉放在桌上,对那大妈道:“阿姨,您的米粉。”
那大妈扶着碗,乐呵呵地瞧着他不说话。秦海鸥又端了两碗米粉过来,这时那大妈终于忍不住了,对自己的同伴道:“你们看这小伙儿,长得可真俊!”
另一位大妈立即表示赞同:“可不!我觉得他长得特别像我最近看的一个电视剧里的男主角!”
“什么男主角,我倒觉得他跟一个主持人挺像的!”一位大爷也加入了讨论。
他们的这些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秦海鸥耳朵里,秦海鸥既窘迫又担心被他们认出来,正想转身躲开,却听又一位大妈问道:“小伙儿多大啦?有对象了吗?”
秦海鸥对待长辈向来是非常尊重的,只好老实回答:“没有。”
“要不要我们给你介绍一个呀?”大妈们特别积极热情。
这时谭硕端着三碗米粉走过来,见秦海鸥在大妈们的围攻下呆愣着不动,以为他面皮薄,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了,便上前给他解围:“灶台上还有几碗呢,快去端来!”然后转脸对大妈笑道,“阿姨,他还小着,要不您先给我介绍一个?”
大妈们一阵哄笑,秦海鸥趁机转去了灶台后面,悄悄从米粉店的后门逃回了客栈。
这件事让秦海鸥的心中感到有些不安。照这样下去,珠珠的客栈和谭硕的米粉店里的客人只会越来越多,镇上的游客也会越来越多,如果他继续在这里住下去,恐怕迟早会被人认出来。他开始考虑搬到一个更偏僻的地方去住,可一来他暂时想不到合适的地方,二来他舍不得珠珠和谭硕。自从来到这古镇上,他受了他们许多的照顾,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便能放松下来,忘记自己的烦恼。如今看到这客栈和米粉店,他是发自内心地感到亲切,他很难想象自己搬到别的地方,更难想象要如何把这念头对珠珠说出来。他一边纠结着,一边尽量减少自己抛头露面的机会,直到这个老年团在古镇的行程结束,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天珠珠带着客栈的伙计将老人们送去古镇外面的汽车站。他们走后客栈的院子便恢复了宁静,只有那只松狮孤零零地坐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客栈的大门,似在等主人回来。这松狮名叫豆豆,平时很爱粘着秦海鸥。秦海鸥趴在房间的窗边朝院里望了望,见没有人,便下楼来和豆豆玩,又见装狗粮的盆子空着,想是珠珠太忙顾不上喂食,便去厨房找了些东西喂给豆豆吃。一人一狗正其乐融融,一个女人推开客栈的栅栏门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蹲在树下的秦海鸥的背影,走到空荡荡的堂屋前看了看,有些纳闷地喊道:“珠珠?”
客栈里还有一个留守的小妹,这时正忙着收拾老人们住过的房间,听见喊声,便从底楼的一扇窗户里探出头来,看见那女人惊喜道:“柳姐!”
“你们老板娘呢?”那女人问。
“去车站送客人啦!”小妹道,“柳姐你怎么才回来,老板娘昨天还念起你哩!”
那女人笑道:“我一周前就想回来,是小锦舍不得走。”说着将手里的一个包裹放在窗台上,“我给珠珠带了点东西,你先替她收着,我那边还没开店呢,等开了店再过来找她说话。”
小妹把东西收下了,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那女人便转身要走。她先前进客栈时,只当秦海鸥是住在这里的游客,秦海鸥又背对着她,她因而没有在意。这时她转过身来,秦海鸥也正好起身伸了伸蹲得有些发麻的双腿,两个人在不经意间端端正正打了个照面,那女人顿时僵住了,尚未消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很快就转化为无比震惊的表情。
秦海鸥一直望着豆豆,片刻后感觉到有人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着不动,便抬头看了一眼。那女人似乎被他这一眼看得惊醒过来,急促地上前几步,却又顿住了,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你……你是不是……”
秦海鸥并不认识这个女人,先前发现有人走进院子也不甚留心,这时被她的神色和话语猛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几乎就想转身离开。可那女人却继续说了下去:“你是不是秦——”
秦海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心中焦急,这一下抓得很重,那女人被他吓了一跳,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抱歉!”秦海鸥立刻松开了她,同时往后退了一步。现在他的心里异常烦乱和恐慌。其实他并非真的介意被别人认出来,而是这种身份的暴露让他觉得自己又被暴露在了那个世界的压力之下。他好不容易逃离原来的生活,暂时忘掉一切,获得了短暂的安宁,但这件事情的发生却仿佛在一瞬间将他打回原形,逼着他去想那些他根本不愿意面对的事。这是心理上的抵触,如今已深植在他的心中,无论由谁来触发,都会得到同样糟糕的后果。他紧皱着眉头望着那女人,思绪纷乱得无以复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涩地挤出一句:“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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