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秦海鸥却知道这位指挥平时颇有些傲气,尤其在后辈面前,总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因此他并不指望对方在初次见面时就对谭硕重视起来。于崧的反应果然也很平淡,只是礼节性地和谭硕握了手,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便将视线转开了去,开始和秦海鸥说话。
简短的寒暄交流后,秦海鸥同意了于崧提出的排练顺序,先将难度较大的段落抽出来练习,再从头到尾进行完整的排练。谭硕对此也无异议,便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于崧见钢琴已经摆放到位,秦海鸥也表示已准备就绪,便高声说了句“开始排练”,转身向指挥台走去。
这个排练厅是乐团的内部排练场所,虽也算五脏俱全,但规格远不及标准音乐厅,观众席上只有约200个座位。于豆豆和陈甘柠今天也来了,这时见排练开始,便和乐团的几位工作人员一起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以便照顾台上人员的不时之需。谭硕则独自向后走了几排,找了一个声音效果最佳的位置坐下,翘起腿来,翻开乐谱放在自己的膝上。
指挥、钢琴、乐队各就各位,排练开始了。
对于这样的排练场合,于豆豆和陈甘柠都不陌生,但这场排练的意义和重要性却远胜于她们曾经陪同秦海鸥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排练。今天,他们为之付出努力和心血的音乐会终于进入热身阶段,谭硕的作品究竟如何,秦海鸥的状态是否稳定,都将在这场排练中得到检验。此刻看到秦海鸥和乐队一同坐在排练厅的舞台上,这久违的熟悉画面令于豆豆和陈甘柠百感交集,同时也对秦海鸥接下来的表现期待不已。
秦海鸥把谱子和铅笔在谱架上放好,习惯性地搓了搓手。他早已将这个作品背得烂熟,随时都可以进行合练。他本担心自己今天会有些紧张,毕竟他面对的不再是他的朋友们,而是乐队和指挥——但是他没有。一想到这个作品的全貌将首次得到完整的呈现,他的心中就充满了强烈的兴奋感和表演欲,再也容不下别的感受。
当钢琴和乐队奏响的时候,谭硕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所听到的正是自己的作品发出的声音。尽管在龙津时他曾无数次听秦海鸥演奏这个作品的钢琴部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听到钢琴与乐队合奏时的效果。在埋头创作的数月之中,他不是没有想象过作品演出时的情景,但这对他来说一直是那么遥不可及,就像从没吃过蛋糕的人想象着蛋糕的滋味,无论怎样去想,都缺乏令自己信服的真实感。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真的听到了自己谱写的音乐在这个小小的排练厅中奏响,真的看到了秦海鸥与乐团的合作。直到这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场演出即将发生,这不是一场梦或是他自己的凭空想象,而是在不久的将来即将发生的一个事实。
谭硕被心头的激动冲刷得晕晕乎乎,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摸出随身带来的铅笔,开始在谱子上记录自己的想法和演奏中出现的问题。
于崧让钢琴和乐队将几个片段逐一进行合练,不时停下来讲讲细节的处理,台上台下都静静地听着。正当他又一次让大家停下来时,观众席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一些响动。谭硕背对着这个入口,却是离它最近的,听见动静便扭头望了一眼,只见原本关闭的入口已被打开,一位老先生正沿着观众席中的过道缓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和两名乐团的工作人员。
尽管事先已听秦海鸥说过,谭硕还是怔了一下——不止是他,面对观众席的乐手们见此情景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秦海鸥更是立刻起身,快步走下舞台迎上前去。
钢琴界的泰斗王一夫老先生虽年事已高,却并没有告别舞台,近年来仍有极少量的公开演奏献予观众,每一场都被乐迷们视若珍宝。为了保持身体的状态,他一直有按时午睡的习惯,但今天为了观看秦海鸥的排练,他特意调整了作息,不料还是晚了一点,这时见排练因自己而中断,观众席前排的工作人员和于豆豆等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便忙抬手示意大家坐下,和蔼地说道:“你们继续吧,别耽误了排练。”
这时于崧也已放下指挥棒走过来。他曾多次与王一夫同台,论资历和声望,他是王一夫的后辈,因此双方一见面,他就主动上前和王一夫握手,两人相互问候,简短地交谈了几句。
谭硕见王一夫被众人团团围住,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但如果不上前打个招呼,又有失礼貌,正犹豫着,就看见王一夫身边的秦海鸥向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过去。
“老师,这是谭硕,是这部作品的作曲。”秦海鸥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尽管知道老师对演出谭硕的作品仍持反对意见,他还是积极地把谭硕介绍给王一夫。
“王老师好。”谭硕规规矩矩地说着,见王一夫没有伸手的意思,便也不敢贸然伸手。
“你好。”王一夫微微颔首,看向谭硕的目光中带了些审视的意味。身为一位毕生与钢琴为伴的艺术家,他自有一股从容儒雅的气质,但当他不笑的时候,又让人感受到长者的庄重与威严。谭硕被他深深看了一眼,就知道今天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但不管怎样,排练还是要进行下去,其余的事也只能先放一放了。
第九十六章
王一夫没有对谭硕多说什么,很快入了座,排练继续进行。把余下几个片段练完后,秦海鸥和乐队就在于崧的指挥下首次将这个作品从头到尾地演奏了一遍。这也是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完整地听到这个作品的效果。谭硕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思考,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后,他就不可抑制地开始留意作品的不足之处,满脑子想的都是何处还需要修改、怎样修改。但同时谭硕也注意到秦海鸥今天并没有出现任何复发的征兆,他很快就适应了在指挥和乐队面前进行演奏,技术上的发挥和对音乐的处理也非常出色,一如他在小蓬门时那般身心放松、挥洒自如。这让谭硕感到很欣慰,也让于豆豆心里踏实了许多,只要秦海鸥在一个月后的音乐会上能发挥出今天这样的水准,那么这场音乐会就一定能成功。
演奏结束后,于崧便询问秦海鸥和谭硕的意见。谭硕捧着谱子来到钢琴边,将记下的问题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于崧,秦海鸥也凑过来听。于崧见谭硕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索性让乐队休息十分钟。乐手们趁机喝水的喝水,跑厕所的跑厕所,有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还有的结伴去排练厅外抽烟。
谭硕将自己的想法逐一说出来,于崧虽然看上去不易接近,却是非常敬业,三人一边讨论,他就一边在指挥谱上做标记。等到讨论终于结束,休息的时间也已所剩无几。谭硕说得口干舌燥,想去喝口水,才刚走了两步,就被几个乐手从旁叫住,把他拉了过去。
“谭硕?……耗子!真的是你啊!”一个小号手惊喜地叫道。
“我刚才就认出是他,你们还说我看走了眼,现在信了吧?”拉住谭硕的那个大提琴手得意地说。
旁边的一个长笛手则在为一个面嫩的小提琴手介绍:“小徐啊,你入校晚,所以不认识。这是谭硕,是跟我们同届毕业的老同学,作曲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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