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崧看了一眼秦海鸥,后者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低着头,双臂自然垂于身体两侧,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于是说道:“不急,再等等。”
这五个字说得极其沉着,语气肯定,不容质疑和反驳。工作人员一听,便知道不能再问,只好继续耐心地等着。
于豆豆向于崧投去感激的目光,心中感慨大师不愧是大师,越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越能显现其超人的应变能力与气度风范,这次的指挥果然没有选错人。可是,即便如此,她的心情也没有轻松分毫。眼看二人推迟上台已快有一分钟,这样下去,观众席迟早会出现骚动。
陈甘柠显然也在担心同样的事。她怕惊动秦海鸥,连看时间都是背过身子偷偷地看,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才趁秦海鸥闭着眼,凑到于豆豆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要不,我去把谭哥找来……”
于豆豆立刻轻轻摇头。她刚才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么做的可能性,但要在这种情况下把谭硕找来,将是一个很大的动作。且不说现在外面场灯已灭,观众席上一片昏暗,找人是否方便,就算能顺利让谭硕发觉有人找他,他坐在贵宾席的中央,一旦起身离席,势必会引起包括王一夫在内的其他嘉宾甚至是更多观众的注意。经过上半场的演出和幕间休息,谭硕已然成为观众席上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众人皆知他就是作曲家,而在指挥和钢琴家迟迟没有出现的时刻,作曲家突然离席,这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后台出事了。
于豆豆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贸然去找谭硕。可是,她又凭什么断定,眼下的这一刻就并非“万不得已”的时刻呢?
于豆豆没有同意陈甘柠的提议。而此时,在与他们仅一门之隔的舞台和观众席上,人们也终于开始察觉到了异样。
第一百零四章
指挥和钢琴家没有在正常的时间内出现,起初并未引起观众们的猜测。上半场的演出是那样精彩,下半场的作品又很有份量,大家并不介意多等一会儿,让秦海鸥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台的拖延开始让人感到不安。首先意识到不对劲的是谭硕和王一夫,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可两人的心里却都已经开始紧张。秦海鸥和指挥为什么推迟登场,后台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出状况的是别人还是秦海鸥?难道秦海鸥的问题复发了?可上半场他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复发?是后台发生了什么事情,扰乱了他的心态,还是面临即将演奏的协奏曲,他给自己施加了太多的压力?
两人越想越是担忧,明知眼下胡思乱想也没有用,却还是压不下心头的焦虑。而在与他们隔着几排座位的地方,柳阳和秦海鸥的家人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这个异常情况的出现,挑动了每一个知情者的敏感神经,他们无不着急担忧,甚至开始感到惧怕,惧怕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最坏情况会出现在眼前。
一分钟过去,门没有开。偌大的音乐厅中,乐手们齐整地端坐在台上,从池座到楼座,所有观众都屏息以待。这个巨大的空间是如此安静,充实却又空旷,当耳边没了音乐,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静止的舞台与观众席,连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唯一能引起注意的便只剩下时间的逝去。可人们越是留意时间,时间的脚步就越显粘滞。在这样的等待中,每一秒钟都似乎被无休止地延长,时间的流动渐慢,耐心的消耗渐快,天平开始倾斜。一分钟后又是十秒,二十秒……终于,观众席的宁静被打破了,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细微的骚动一旦萌发,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蔓延到了观众席的各个角落。
一分半钟,两分钟。门还是没有开。对于音乐会的开场而言,这已是罕见的超长等待,再迟钝的人这时也已经意识到,是后台出了问题,导致指挥和钢琴家直到现在都没有登场。人们忍不住猜测议论起来,尽管刻意压低了嗓门,但这些议论声渐渐汇成一片压抑而沉闷的嗡嗡的杂音,飘浮在观众席的上空,使整个音乐厅笼罩在疑惑与焦灼、期盼与担忧交织的气氛中。
柳阳与龙津镇的朋友们坐在一起,左手是曹楠,右手是珠珠,这两人都不知内情,只知道柳阳比他们更懂音乐的事,便都凑过来问她为什么秦海鸥还不上场。这对柳阳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她本来和其他乐迷一样高高兴兴地等着欣赏下半场的协奏曲,可眼下两分钟过去,她已经担心得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冷静下来考虑事情,更别提应对曹楠和珠珠的问题。自打秦海鸥离开龙津,关于他的情况,柳阳都是从谭硕那里了解到的。谭硕总是说秦海鸥的状态很好,排练很顺利,一切都好,从上半场的演出来看也的确是这样。可究竟是为什么,竟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秦海鸥他怎么样了,他还好吗?此刻他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因为紧张复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能上台?如果他一直不出现,接下来该怎么办?这场音乐会要如何收场?
偏在这时曹楠还不住地说着:“你说小秦会不会是吃了脏东西,闹肚子了?还是他有了那个拉大提琴的美女,就把咱们给忘了?或者是……”
“闭嘴!”柳阳有苦难言,心里快要憋出火来,只能低声呵斥。
与此同时,秦海鸥的家人也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一家四口都坐在贵宾席,面对这样的情形,心中的焦急担忧非一般观众可比,却又不敢显露分毫。秦海崖的左手坐着母亲,右手坐着妹妹,在观众席暗淡的光线中,他能感受到她们的视线时而短暂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在这个全家人备受煎熬的时刻,他却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们。他这辈子极少遇到如今天这般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紧张的场合,这个时候他倒宁肯是自己杞人忧天,再被妹妹嘲笑一番。
他与秦海贝彼此心照不宣,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各自继续沉默。但对于母亲,秦海崖实在不忍,只能先安抚一刻是一刻:“妈,您别担心。拖这么久肯定不是海鸥的问题,一定是别的地方出了岔子,所以才推迟了。”
在徒劳的期盼和毫无头绪的揣测中,等待似乎变得没有尽头。当观众都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台上的乐手们却仍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保持着舞台的礼仪。他们也很想知道后台发生了什么,鉴于秦海鸥上半场的表现,大部分乐手都怀疑是指挥突发身体不适,或是后台其他人员造成的原因。他们也很想和身边的同事聊聊各自的猜测,但舞台上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看在观众眼里也会非常明显。他们只能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进行有限的交流,舞台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全体乐手维持着他们最初就位时的严整姿态,无声地等待着指挥和钢琴家入场。
王一夫望着骚动的观众席和依然紧闭的上场门,心情沉重,难以为继,终于悄悄将手伸进衣袋,摸到了装着速效救心丸的小药盒。他先前也曾暗中观察过谭硕的神色,试图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找到令人安心的信号,却失败了。谭硕眉头紧锁,表情凝重异常,幕间休息时洋溢在他脸上的愉悦神采已消失无影,他如雕像般望着舞台,舞台的灯光映入他眼中,成为那眼中唯一的一点光亮。王一夫知道,虽然秦海鸥不曾对自己提及委约这部协奏曲的经过,但以秦海鸥的性格,他对谭硕如此信任绝不可能仅仅因为谭硕的才华,一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此刻见到谭硕这样的反应,王一夫的心里就更加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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