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峫一口口抽烟,想了会儿问:“那后来呢?塑料厂爆炸后你失去了行踪,那段时间也没见过黑桃K真人?”
江停今晚出奇的配合,但面对这个问题却沉默了很久。直到严峫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才只见他突兀地开口道:“我昏睡了三年……那些细节已经非常混乱了。”
“我不知道自己那段时间身在何处,也想不起气候、温度、地理特征等有价值的线索。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段记忆始终是黑暗的,说明我的眼睛一直被蒙着。”
他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后来我试图在大脑里构建黑桃K的面孔模型,但都失败了。人脑毕竟不是电脑,强烈的负面感情会影响感官,这是连我也无可奈何的事。”
江停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又撬了瓶啤酒,金属瓶盖叮当一声掉在满是小龙虾壳的桌子上。
“……所以你后来想抓他的时候,他会觉得你背叛了这个利益联盟。”严峫问:“是不是?”
这其实是非常体面且为他人考虑的说法,基本杜绝了任何让江停难堪的可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江停摇了摇头:“不,从他的思维方式来看,应该是我背叛了他这个人。”
“怎么说?”
“连环绑架是个非常私人化的表达方式,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十五六岁感情最纯真的时候,绝境之下的彼此扶持,所有意象都具有强烈的指向性。如果觉得我破坏了权钱利益关系的话,没必要设计出这么复杂又离奇的连环绑架来进行自我表达,否则个人情绪流露得太多了,像黑桃K那种兼具犯罪天分和经验的人,肯定知道感情联系在犯罪过程中越明显,可供分析的线索和破绽就越多。”
严峫微微颔首不语。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想得还更深入一些。只是经过下午的矛盾之后,他不想趁这会儿跟江停说出来。
“厨房熄火啦!点单最后一波!香辣蟹小龙虾烧烤烫串点单最后一波!”
大排档老板的吆喝响起,严峫看看表,温和道:“走吧,明天咱俩去天纵山现场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江停点点头,把只剩个底儿的啤酒瓶举到嘴边,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了顿,说:“这个连环绑架案,等受害人醒来后肯定能抓住几个人,但未必能锁定黑桃K。”
这一点严峫早有预料,倒不是很意外。
现在国内抓住的大毒枭还是以经销商为多,即便有制造商,也多是制造甲基苯丙胺之类的入门级违禁药物。能投入大量资金来自主研制新型化合物并实现工厂量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能惊动国安部的级别,潜伏十几年甚至二三十年的都有。
简而言之,在将其爪牙彻底斩除之前,要想一举扳倒正主的难度非常大。
江停脸半侧着,垂着眼帘,这个角度让昏黄的灯光从侧面打来,从额角到鼻梁仿佛铺着一条光带,显得格外棱角分明。
“你也许还心存疑虑,但这个世界上最想置黑桃K于死地的人确实是我,严峫。以一个刑侦人员的专业素养而言,你可以对其他任何事抱有疑点,但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完他仰头喝了最后几口啤酒,把玻璃瓶搁在桌上,起身道:“走吧。”
第64章
翌日, 天纵山。
一辆奔驰大G蹦蹦跳跳穿过山路, 被沿途锋利的树枝剐出无数道印子, 终于轰一声熄火停在了路边上。
“我操……”严峫甩上车门,有点肉痛地摸摸车门和引擎盖,把早已被颠得脸色发白的江停搀了出来:“这鬼地方来一趟可真他妈受罪啊。”
江停摆着手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捂嘴:“呕——”
刹那间严峫还以为他要吐在自己身上了,随即却发现只是干呕,江停狂咳几声才勉强把翻腾的胃压了下去, 接过水喝了几口。
“你看你, ”严峫满脸心疼:“别强撑着,怕什么呀, 怀了咱就领证去吧。”
江停好容易才梗着脖子把水咽下去,精疲力尽问:“你知道这荒郊野岭的, 把你就地埋了三个月都不见得会人发现么?”
严峫:“哟嚯你还摆上谱了,营养费没给够还是聘礼没下足?要不要再给你买俩半斤重的龙凤金镯子挂手上?”
天纵山几处主要公路进出口都有警察盘查, 案发地区已经被警戒线围住了,开车上山时还经过了好几道卡点。严峫知道路难走,特地把长期停在市中心蒙尘的G65开了出来, 但确实越靠近凤凰林就越崎岖难行, 最终只能把大G往路边一丢了事。
他们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互相搀扶着从树林中穿过去,向山头上那片火红的凤凰树林跋涉。
严峫说:“差不多你就得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房子可以加你名, 但领证一定要听我的。其他条件咱们再商量嘛,酒席是办你那边还是我这边?或者两边都办?嫁妆的话就不要了,留着你自己当私房钱吧,估计还得贴补你点儿。”
江停一手扶着石块,一手被严峫拉紧,咬牙发力爬上陡坡,趔趄了下才站稳。
“就是你这身体得好好保养。”严峫絮絮叨叨地教训他:“看你这样儿,以后办案别那么拼,没事在家养养狗浇浇花多好,再要不逛街喝个下午茶……”
江停扶着膝盖喘了会儿,“到了。”
“啊?”
江停扬了扬下巴示意:“行刑地。”
严峫回头一看,不远处陡峭的山坡顶上,葱葱郁郁的凤凰木错落分布,空地上用木棍撑住围了一圈黄黑警戒线,其中地面明显凹进去一个深坑。
——那就是埋葬贺良、以及步薇申晓奇遭到袭击的地方了。
“下午茶正等着我呢,”江停唏嘘道,起身踉跄走了过去。
贺良的尸骨已经被起出运走,甚至连坑底的砂石土灰都被刨掉一层,由苟利亲自监督运回市局做检验去了。江停蹲在倒尖锥状的坑边往下望去,严峫走过来站在他身侧,只听他道:“这深度起码有一米多吧。”
“嗯哼,确切来讲最深处有近两米,挖出来的土都堆在凤凰林里了。坑底覆盖着厚厚的杂草、落叶、木条等,其中大部分细木条有明显的压断痕迹。”
“陷阱?”
“应该是个手法简单但有效的陷阱,几年前我去非洲打猎的时候亲手做过。首先把土挖空,上面用木条及草堆做个承重层,再堆上浮土及落叶等,放上肉做诱饵;猎物走上来之后把脆弱的草堆木条压断,轰隆一下就掉进坑里去了。”
江停扭头瞥向他:“那诱饵应该是水吧?”
“应该是,”严峫说,“根据现场技侦的推测,申晓奇应该是站在陷阱上喝光了那瓶水,其自身重量压塌承重层,然后猝不及防地摔进去压在了贺良身上。”
他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想想看那场景也确实蛮瘆人的,脚下地面突然塌陷,直接摔进去跟尸体来个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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