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沙哑的声音正从不远处清清楚楚响起:
“如果您年纪大了,要不我再把三年前的场景给您复述一遍,权当是提醒您想起来?”
老头浑黄的瞳孔在眼眶里发抖,面皮不住抽动。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说得没错,不论是吴吞当初把他送去从警,还是后来把他从黑桃K手里捞出来,那其实都只是因为江停这个人的利用价值还在。
而现在吴吞势力衰微,江停站到黑桃K那边去反戈一击,从很大程度上来说代表了他们这些老人终于大势已去——
或者说,灭顶之灾就要到来了。
三年前,一月九号。
中缅边境,小勐拉。
巨大的酒店套房厅堂中摆着一张长桌,两旁泾渭分明坐满了人,粗略数不下二十来个。其中左侧多为老者,年纪最大的须发皆白,稍轻一些的也已过知天命之年;右侧则大多是青壮年,各个衣着整齐低声交谈,相当一部分长相都带着典型的东南亚血统特征。
被等候的人久久不至,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就在有人按捺不住想开口询问的时候,门把突然咔哒转动,紧接着被推开了。
刹那间所有声音奇异地一静。
阿杰推门扫视屋内,干练地抽身颔首,示意没有异常,随即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那安静到窒息般的气氛里,黑桃K走进门,自己随手拉开长桌尽头那张扶手椅,在所有视线聚焦处坐了下去。
“老板……”长桌右侧有人想起身问候,还没来得及开口,黑桃K随便把手往下一压:
“今天来就是为了把话说清楚,不用费事了。”
那几个人小心翼翼坐回去,只见黑桃K手向门外一招:“带进来吧。”
阿杰听令而去,少顷他亲自押着一名年轻人,在灼灼瞪视中出现在了大厅中。
不管是谁看到那年轻人,都会在第一眼立刻发现他脸色极差,非常虚弱,不论身体还是精神状况已经削弱到了最低点。更异常的是他眼睛上蒙着黑布,不知道多久没摘下来过了,反衬得脸色更加灰白,乍看甚至有点形销骨立的感觉。
“对质就对质,干什么把他的眼睛蒙上?”长桌左侧一名老人不满地开了口:“你这样有必要吗?”
年轻人被阿杰押进屋里,拉了张扶手椅坐下。蒙眼布相当黑暗密实,而他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是空白的,直直面对着长桌上的众人。
黑桃K没吭声,直到他坐定后,才转向那名率先发难的老人:“当然有必要。”
“你……”
“感官剥夺是我能想出的最柔和的讯问方式,否则其他手段会比较激烈。”黑桃K望着左侧那些老人,慢慢微笑起来:“——也就不至于到今天才让他交代出真相了。”
第129章
黑桃K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毒贩眼里是那种平时寡言少语, 但存在感极其强烈的人。他这话一出来, 就像满盆冷水刷然泼进了油锅里, 瞬间整个锅都要炸开了。
左侧几位老人同时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右侧偏黑桃K的势力纷纷起身:“什么真相?”“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年十月九号,我们在恭州市交易二百公斤大货, 交易进行前十分钟地点从塑料厂紧急改到了生态园培育基地。与此同时,原本说好只是在塑料厂‘做做样子’的警察却来了十几辆车,特警公安一应俱全。半小时后塑料厂发生了连环爆炸。”
黑桃K声音不高, 但他开口时所有人都静了下去, 只听他平稳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
“红心Q背叛了我,想置我于死地。但老实说他想这么干并不意外, 我想知道的只有一点。”
“——谁教唆了他?”
最后几个字隐隐格外用力,长桌左侧一名年纪约五十多岁、穿亮黄色缅甸纱笼的男子皱眉道:“教唆?你这是什么意思?”
穿旗袍的缅甸女人低眉顺眼上了茶, 黑桃K低头研磨了一下茶杯盖,才在微微热气中说:
“吴吞想谋杀我。”
这短短六个字的劲爆程度简直是刚才的几何次方, 整个屋子一凝,然后顿时就爆炸开了,否认、怒斥、咆哮、桌椅挪动在地面上尖锐的摩擦……全部混杂在一起, 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怎么可能, 你别信口雌黄!”刚才那发声的缅甸男子不满道:“吴吞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哪有精力谋划这些,你这简直是污蔑!证据呢?证据在哪里?!”
黑桃K吸了口气。
嘭!
手枪被猛掼在桌面上,巨响令周遭刷然安静。只见阿杰目光森寒,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直到好几个人都强掩瑟缩地噤了声。
“江停,”黑桃K向后开口唤了声:“你之前告诉我的,原样说给他们听听。”
江停的脸可能是因为平时很少有表情的原因,皮肤光洁神态疏离,乍看上去还是二十多岁的状态。冬天穿得厚,他的脖颈、肩臂、以及搁在大腿上的双手都极其削瘦,又从肌肤中泛出带着寒意的冰白,在众人重重视线中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那缅甸男子见势不对,抢先呵斥:“凭什么他说的就算数,他不是叛徒吗?我们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趁机搅浑水,趁机把吴吞拉下水,往我们头上扣黑锅!我看也没必要审问了,直接拉出去——”
“江停,”黑桃K语气还是出乎意料的温和,但微微加重了。
“……去年十月的那起交易,是我透露给警方的。”
江停嗓音非常哑,而且声线不稳,那应该是虚弱到一定程度无法维持气息的原因。
然后在周遭数十道或急迫、或紧张、或虎视眈眈的视线中,他淡红色的嘴唇又张开了,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吴吞并不知情。”
短暂的安静之后,长桌左右侧沸腾的情绪猝然调转了。各种喧哗议论声骤起,这次勃然变色的变成了阿杰,连黑桃K都稍微一愣。
“怎么……怎么回事?现在你还怎么说?”缅甸男子飞快找回了底气:“你听到了吧黑桃K,现在还怎么说?!”
有老人颤颤巍巍起身向江停喝问:“黑桃K是不是逼迫你了?”
“他逼你指认吴吞,是不是?”
……
阿杰盯着长桌左侧,眉宇间浮现出狠意,低声请示:“大哥?”
黑桃K一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未出口的话。
“向警方透露消息只是为了组织1009行动,好积累功勋,更往上爬。在缅甸我已经被边缘化很久了,几乎不知道内部发生的任何事情,所以如果想攫取更大的权力,只能加重自己在警方内部的筹码。这就是我的动机。”
江停的叙述从喧杂中一句一句传来,仿佛已经在心内演习了很多次似的,流畅平静又毫不拖泥带水,每个字每个停顿都自然无比。
“这个计划是我擅自主张,事先没有向吴吞请示过,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知情。至于谋杀少东家的想法,更是从来没有过,我并不知道他会出现在塑料厂,甚至不知道他会亲自参与这次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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