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似乎天生懒得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任何情况下他都是那副完全放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行云流水间就把严峫的针锋全数退了回去。
严峫盯着他,发现对方真的是无懈可击。他突然想起了去KTV复勘现场,半路遇到江停目睹车祸,呆愣在十字路口中央的那天——现在想起,只有在那一刻江停是有破绽的,是可以趁虚而入的。
“……”严峫手指轻轻磕着杯沿,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未几突然开口道:“恭州禁毒行动失败,官方说是因为你指挥失误而造成的,内网上也确认你已经死了。现在你还活着,说难听点就是个预备在逃犯,要不要告发你就是我一念之间的事。现在你跟我这么不配合,不怕我一怒之下,干脆通知恭州把你抓起来?”
他吊儿郎当的语气仿佛是在开玩笑,细听末尾几个字又带着冰冷的凶狠。但江停仿佛没听出来似的,从从容容回答:“如果我被抓起来的话,很快就会死。”
“哦?”
“如果我死了,五零二案很快就会像当年一样,变成偷盗勒索或贩卖假药。而你也绝无翻案的机会,因为胡伟胜这次不会再有平平安安坐上三年牢的好运,上庭前他就会死在看守所里。”
严峫问:“你威胁我?”
江停却反问:“你剥过洋葱么?”
两人对视片刻,严峫双手抱臂,向后靠在椅背上,傲慢道:“没有,我是男的,不进厨房。”
江停一哂:“洋葱令人酸楚流泪,但只有一层层剥下去才能到芯。与其就所谓的真相来逼问我,倒不如先解决眼下的案子再说吧。”
严峫面沉如水,目光微微闪动。
窗外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从十八楼阳台俯而眺望,远处高架桥上长龙般的车灯汇聚成洪流,轰然涌向这座巨大都市的四面八方。
而在芸芸众生头顶,城市夜空中的霓虹彩光反射在千家万户的玻璃上,再穿过昏暗的客厅,勾勒出严峫英俊刚硬的侧脸。
安静的空间中只听见呼吸起伏,严峫终于慢慢地道:“今天追杀你的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吗?”
江停说:“想杀我的人很多,但会派出这种不入流杀手的,我也想不到是谁。”
“那开SUV半途弄死杀手的那个人呢?”
江停沉默良久,才道:“不好说。”
咔擦一声严峫拧亮了灯,暖黄色柔光均匀地洒满了巨大的空间。江停抱臂靠在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反衬得异常修长清瘦,脸、脖颈和露出来的双手,都凉得令人心头发冷。
“那如你所说,在破案之前,就委屈江队你这身娇肉贵的陪在下天天三班倒了。”严峫指了指客卧方向,微笑道:“杨媚那KTV人多眼杂,环境不好,不适合养病。咱们下半夜指不定要回局里加班,就不折腾了,将就着在我这睡一宿吧。”
严峫家客卧带独立卫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房从来没住过人的味儿,枕头被褥和洗漱用品倒是一应俱全。床头对面还悬挂着一整面电视墙,但江停没有看电视的心情,跟着严峫东奔西跑折腾了一整天,草草洗漱过就直接躺下了。
严峫坐在隔壁主卧床边,开着落地窗,点了根烟。
江停的话里,刨除避重就轻的部分,还是透露出了不少信息的——至少胡伟胜背后的利益网跟制毒相关,以及他自己在这个漩涡里的惊险程度,应该不是撒谎。
但其他欲语还休的暗示呢,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对江停的怀疑毫无遮掩,江停对他的防备却更深切和隐蔽,倒像是曾经身陷囹圄的人,即便逃出来了,但还是草木皆兵似的。
隔壁传来流水哗哗而止的声音,紧接着咔擦一响,那是客卧的浴室门打开了。安静到极致的夜里任何动静都格外明显,严峫甚至能想象出江停光脚踩在地毯上,关了灯,悉悉索索上床躺下的画面。
严峫摁熄烟头,刷了个牙,想睡一时又睡不着,脑子里转悠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翻了几个身之后,他干脆起身去客厅拿了那本被江停放在茶几上的《红书》,拧亮了床头灯,心想等看完以后自己也好去江停面前装个逼。
三分钟后,书翻开倒扣在身侧,市局刑侦副队长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仿佛闪着两万伏白光的高压电线从天而降,把严峫一鞭子抽得惊跳起来,手忙脚乱接起电话:“喂,喂,喂?”
“干啥呢老严?”那头传来秦川调侃的声音:“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在哪个美女床上颠鸾倒凤?”
严峫揉着眼睛一看闹钟,清晨五点五十,顿时没好气地冲出来一句:“这你都知道,小泽玛利亚跟波多野结衣刚咣咣咣敲我家门呢。”
“哟,两位老师为交流东亚传统文化辛苦了,你没给好好招待招待?”
严峫低头看了一眼,“你不打这倒霉电话,现在就已经招待上了!”
秦川大笑,说:“行!等结案后兄弟赔你个活的波多野结衣,说到做到。现在赶紧撸完一发来队里,昨晚法医跟痕检连夜加班,终于找到了突破性线索,苟利正累瘫在会议室里哼哼呢。”
严峫疑道:“……什么线索?”
咣当一声客卧门被推开了,严峫大步流星而入,啪地打开了灯:“快醒醒,市局刚来电话——”
就在这瞬间,原本还在熟睡状态的江停骤然惊起,跟破门而入的严峫来了个眼对眼。
“……你怎么了?”严峫微愣,“病了?脸色那么难看?”
灯光下,江停合衣裹着毛毯,脸色比枕头还雪白,乌黑的鬓发中渗着冷汗,一双眼珠就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闪着光,嘴唇微微地张开喘息着。
“……”
两人对视少顷,江停终于沙哑地呼了口气,勉强放松下来:“……严队,你不怕万一把我这个病人吓得过去了,这房子就变成凶宅了?”
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在掩饰某种梦魇或条件反射。但严峫没识破这种刻意,不知怎么眼前的场景让他感觉有点不自在,赶紧别开目光咳了一声:“别废话了,你是小姑娘吗?晚上睡觉还穿着衣服,怕我闯进来非礼你怎么着。”
江停的目光从严峫脸上慢慢下移,停在某个部位,冷冷道:“你也差不多了。”
严峫一低头,手忙脚乱捂上:“你说你这人,整天往哪看呢?”
江停不理睬他。
“快点起来别磨蹭了,市局刚打电话,高速公路上那死鬼的DNA跟一名外号范四的前科人员对上了,基本确定是个收钱卖命的职业杀手,同时从他身上发现了一条重大线索。”
江停连眼皮都没抬:“哦?”
“药、物、残、留。”严峫一字一顿道,“他的裤子口袋里有半颗被碾碎的药片,化学成分与被害人冯宇光体内的完全一致,都是一种建宁市从未见过的新型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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