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_苏芸【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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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还在看着我,神色严肃,我缓缓地开口,慢慢地理清了思绪。

  “我从一入学开始,就接受过各种各样的医德教育,一般都会提到奉献、勤勉、无私,很崇高,听起来也很对,但其实细想想就有些不对了。”

  教授的眼神有些变化,含义不明,我抱着豁出去一样的心态,继续说下去。

  “不对是因为太空泛了,很难落到实处。一直没有人给医德下一个更详细一点的定义,其实不是不下,是没有办法下。这些年来,对医生的要求是不断在变的,因为社会是在变的。我们不能用居里夫人的操守来要求现在的人,因为大环境已经不一样了。医生也是人,也有需求也讲究回报,一味要求奉献肯定是不对的,尤其现在的社会环境对医生来说太险恶,医生已经慢慢变成弱势群体了——让弱势群体只讲付出不求回报,肯定不现实。”

  我停顿了一下,略微有些心虚,教授却点点头,示意我说完。

  “所以说,不能过多地要求,过多要求就成了苛责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做医生是个高尚的职业,所以要有个高尚的道德标准,但这个标准不能靠别人来制定,要靠医生自己。法律是第一位的,但在法律之后,紧跟着的就是职业道德,要救死扶伤,要能为病人着想,凡事凭良心来做——能做到这些,我觉得就足够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教授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两秒钟,然后轻松地一挥手,“好了,回去好好准备面试吧。”

  我心里七上八下,直到面试结果出来,杨教授正是成为我的导师,我才算松了一口气。

  在很久以后,我提起那次准面试,半开玩笑地抱怨了杨教授的刁难。在几年的相处里,他越发地不拘小节,干脆拍着我的肩膀说,“就凭你那个烂学校烂履历。要不是这个问题答得好,你就等着调剂吧。”

  我很尊敬杨教授,但听他用这样的口吻提起我的母校,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他没在意,继续说,“现在的小孩,满脑袋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当初我就看出来了,你平时应该是想过这些,现在肯好好用脑子的人不多了。”

  我笑而不答,心里却一阵酸涩。

  我并没有可以去想过这个问题,而是和夏远之间发生的事,促使我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了一个答案。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我的动力,我的觉悟和努力,我的坚持和思索,都是通过他一双无形的手在指引着——迄今为止,我的所有一切,其实都是因为他。

  已经那么久了。

  在X医院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充实到我不太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无数的病例,最优秀的同学和老师——中国医学界最杰出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但他们都不是夏远。

  没有人能替代的了他,至少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这样。

  43

  那一年的寒假短得有些夸张,刚好够我回家过一个春节,临走前我收拾了乱糟糟的宿舍,把摊了一地的书分门别类放好,也整理了这几年厚厚的一摞笔记。

  挪动笔记本的时候,两张浅灰色的纸片从里面掉落出来,我惊愕地拣起来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是我大五那年买的那两张,当时满心欢喜的拿着,筹划着和他第一次约会,然而没等把门票递到他手上,一切就都被我搞砸了。

  不过才两年半的时间,那两张门票就都变得又黄又脆,我捏着它们看了一会,小心的把它夹进了诊断学的书页里,然后拿出手机,给程晶晶打了一个电话。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沉闷,“学长。”

  “在干什么呢?”

  “写病历呗,烦死了。”

  程晶晶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是神经内科,和呼吸科的病区只隔了一层楼,这两年我常打电话给她,拐弯抹角的探听些夏远的消息。

  拉拉杂杂地说了一会话,我问她,“最近学院的老师怎么样?”

  “给你说个新闻,”神秘兮兮的口气,“孟院买车了。”

  我眼前又浮现起孟院佝偻着背,艰难地骑着自行车的样子。

  “孟院的女儿最近到团省委当副书记去了,前两天回了趟学校,看到孟院上课的解剖室破烂成那样,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冲到梁院办公室把梁院一顿谴责,还说要和教委反应,梁院安抚了半天,终于拿出钱来把解剖室改建了,还给孟院买了辆车。”

  梁院是我们的执行院长,风度翩翩,很有人缘,他不教课,和我也没什么接触,但我知道,孟院最为副院长,好像总是受他压制的。

  “解剖室改建从我上学那会就申请了,不是一直说没钱没钱么,怎么现在一下就拿出来几百万?”

  “咳,”程晶晶语气鄙夷,“你忘了,你大三的时候,学校不是拨给我们一千二百万么,没发现钱花在哪了,但就是一天比一天少,我毕业的那年,梁院跟新生讲话的时候,再说钱,就剩七百万了。医学院没钱?呸,哭穷。”

  “那钱哪去了?”

  “前两天我男朋友去高尔夫球场录新闻,刚好遇上梁院长和一帮人在那打高尔夫。打一场四千多啊,他每周都去打,还如了高尔夫协会,一年四十万会费,你说他哪来的钱?”

  “你们倒是举报啊,双规了他!”

  “举报个毛啊,”程晶晶哼了一声,“一起打高尔夫的也有大学党委书记,我跟谁举报去。”

  我无言地感慨了一会,半天才想起给她打电话的主旨来。

  “晶晶,最近其他老师还好么?”

  “都挺好,就俞老师不好,倒了大霉了。”

  我们再没有其他姓俞的老师了。

  “他怎么了?!”

  “昨天来了个一周岁的小孩,瓜子皮呛进气管里去了,做气管镜风险太大,好几家医院都不敢做,家属把小孩抱过来,俞老师二话没说就收下啦。给家属解释清楚了有风险,家属也签了字了,结果拔镜的时候气管痉挛了,小孩死了,家属这时候倒不认帐了,死活说自己不认字,说是俞老师没解释清楚,在医院闹得不成样子……唉,邓主任都压不住,去劝还被一老太太把脸都抓破了。记者也来了,还来了好几家,弄得乱七八糟……唉,说白了,就是想要钱呗。”

  “俞老师呢?”

  “给他放了一周假,回家去了。你说要过年了出这种事情,真是……”

  “他在家?”

  “大概吧。怎么了——”

  她还没说完,我已经急匆匆地挂断,马上打了一个电话去预定B市到N城的机票。

  语气甜美的姑娘完全没意识到我的心焦,娇滴滴慢吞吞地告诉我经济舱商务舱已经全都没有了,只剩下头等舱,问我要不要。

  我犹豫一秒钟,还是定下了,刚好是我一年奖学金的钱。等到明天的话,票价可能便宜一半不止,但我绝不可能等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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