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配之独家授权_荷尖角/焱蕖【完结】(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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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女人样貌更憔悴了,而自己也长高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搬到新的地方,完全陌生的城市和小区,不再是小镇上一间老旧的出租屋,而是高楼之中火柴盒似的小小一个套间。虽然也是租来的,但是大门是不锈钢做的防盗门,锃亮崭新,比曾经的那扇铁门耐看多了。

  自从他到了学龄,女人终于愿意让他上学,也第一次牵着他在大白天走出住所。

  那句口头禅女人很少再说。

  因为他已经学会沉默,不需要一遍遍提醒。

  学校是一个相当喧闹的地方,校门口往来的车流,奔跑跳跃的同龄人,维持秩序的老师,零零碎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将他掩埋,他像一个刚刚从默剧里走出来的人,耳朵嗡嗡作响,无形中涌上来一股窒息感。

  这一切很陌生,陌生到一种令他惧怕的境界,冷汗不停地从手心里冒出来。

  不过没关系。

  只要不说话,不出声就好了——女人一直都是这么教育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和蔼可亲的班主任弯下腰,微微笑着问他。

  半晌,他慢慢抬起眼睛,对方好奇打量他的目光犹如芒刺,逼他立刻把头低回去,朝女人迈了一步,半个身子藏在她的长裙背后。

  “他叫沈雁。”女人回了一个社交笑容,代为回答。

  “沈雁,”班主任照念一遍,继而转向女人道,“您的孩子似乎非常害羞呢。”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女人脸上的表情,但是她握着他的手一瞬间捏紧了,他几根指骨都勒得发疼,却仍然一声不吭,只是忍。

  “他不是我孩子,是我侄子。”女人的语气又硬又直,没有一点弹性,“我哥和我嫂在外地工作,没时间带孩子,就寄养在我这里。”

  “啊,是这样吗?”班主任下意识看向他。

  这时候女人侧过头,顺着班主任的视线低下去一动不动盯着他,手腕一使劲,他的身体整个被她往前拽了拽,忍不住磕磕绊绊回到班主任面前。女人张开嘴,面无表情地催促:“说话啊,快说对。”

  说话。

  他第一次听见女人这样吩咐,眼睛睁大,茫然地眨了眨。

  侄子,哥哥,嫂嫂,外地,工作。那些都不是他的情况——原来,他在扮演“别人”的时候就可以说话了吗?

  “对。爸爸妈妈很忙,在工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一字一顿,可总算是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班主任见他开口,便笑盈盈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以示安慰。

  女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容许他再次静悄悄地退到她裙子后面。

  于是,他白天扮演一个与他同名的陌生人,晚上回到家中,又恢复成那个不说话的,真实的沈雁。

  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女人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有时候半夜两三点才回来,酒精上头了便会闯进房间用力摇醒他,又哭又闹,把他桌上写好的作业撕得粉碎,接着歇斯底里地问他一些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譬如“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你爸”。

  譬如“如果没有生下你,我是不是就能回到过去,重新做人”。

  但是最难答的一道题,是“你为什么说话不能让你爸听见,让他离婚,让他马上过来名正言顺接我们进门”。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才能让他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听见,并且按照女人说的去做。因为他是真的“沈雁”——真正的他说的话,是不会有任何人想听的。

  女人也没有听。

  不但没有听,甚至有一次醉得太厉害,突然发狂,用被子死死捂住了他的头。

  那是一个容不下任何光线的凌晨。睁眼所见,惟有一片漆黑。

  他的整颗头被女人罩在棉被底下,呼吸无比艰难,气管险些被激烈进出的气流刮伤。他本能地伸出手不断去推揉,挣扎,然而摸到的只有一面无边无形、无可撼动的实心墙。

  力气渐渐到达极限。

  黑暗如同一团团无味的棉花塞入眼睛,鼻子,耳朵,还有喉咙,密不透风。在这种极度恐惧的时刻,声带反而发不出一丝声音,喊不出半个字,张嘴只能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发出一下又一下的类似“呃”的单音。

  “呃……呃……”在缺氧昏迷过去之前,他一直那样苦苦哀求。

  “沈雁,别说话,别出声。”女人只有在那时候才会搬出她昔日的口头禅,“不会有人听见,不会有人来。”

  不对。

  有的。

  有人说过,他想听我说话,听我的声音。还想……让更多人听见。

  而且他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就在这里,触手可及——

  猛地清醒过来。

  看到自己一只手伸向仍旧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像是急于抓住什么。

  天花板的颜色已经由深灰过渡到浅灰。

  清晨已至。

  沈雁的手指在空气中虚抓了一下,轻轻放落,然后低喘着闭上眼睛躺回去,背上冒出的一颗颗细小的冷汗被悉数压碎,浸湿了后面的衣服。

  才躺了几秒钟,他忽然浑身一颤,想起了什么似地匆匆翻身下床,打开房门赶到卧室门前。差点忍不住去敲门,幸亏理性及时恢复过来,手在那一刹那停住了,没有惊扰到卧室里的人。

  还好,卧室的门是关着的。齐誩还在。

  不在自己的噩梦里,而是真真实实地,隔着一道门,在充满了熹微晨光的房间中恬睡。

  沈雁默默收回了手,将气息调整均匀。

  他在门前伫立了很长一段时间,半晌,又再次伸出手,非常小心地碰上门板,完全没有用力,只是缓缓地在门上虚划了一下。手指所及之处都有微微的疼痛感。

  沈雁很感激这种疼痛。

  会疼,代表这不是梦的延续,而是现实。

  他把手贴在门板上,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站了约有五分钟,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离开卧室的门走到大门后面放置鞋子的木柜旁,打开查看——齐誩的那双鞋子还在。

  再往浴室外的盥洗台走去,牙刷、毛巾、刮胡刀等等个人用品也都齐全。

  看到这些东西,他终于确信那个人从未离开,稍稍松一口气,回到卧室那扇门前,背靠墙壁坐在地上,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一会儿神。

  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壁钟,才过早上六点。

  自己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不清楚,但肯定在十二点以后,即是说睡了不足六个小时。此刻脑仁儿开始微微发疼,一脸倦容,可呼吸已经稳定许多。

  然后,沈雁想起要准备早餐。

  于是他起身走到冰箱前,把可以用来当食材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全部集中到桌子上。因为他不知道齐誩爱吃什么,所以每样都拿了一点。当齐誩早上八点打开房门出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一桌子满满的食材,以及坐在桌子旁边泥塑般一动不动的沈雁,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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