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特看著工人们把古董店砸得面目全非,接著他就离开了此地。车子在街上行驶了一段路,司机确认没有人紧随其後,很快将车停在一个小酒吧门口。这里是鲁伯特家的地盘,当他下车时,经常会有人对他行注目礼。对於这些敬畏的目光,鲁伯特并没有什麽反应,不苟言笑是他给人的一贯印象,大多数人认为他不好相处,无论是他的目光还是长相都有一种死神般的阴森气质。鲁伯特走进酒吧,这不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但偶尔也会来喝杯酒,酒保为他留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但别人无从打探他的秘密。
这是个私密的空间,现在有人已经在里面了。露比坐在环形沙发上,手里拿著酒杯,桌上的酒瓶已经空了一大半。面对缓步进来的鲁伯特,露比并没有像外面的那些人一样毕恭毕敬,他穿著不适合冬季的薄衬衣,没有穿袜子,脚上的高跟鞋有一只掉在地上。
鲁伯特关上门,把手杖放在沙发的扶手边。
“我一直觉得挺奇怪。”他说,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作为开场白。
“什麽?”露比问。
“你为什麽总是要和人相反?难道不觉得冷吗?”
露比说:“为什麽不是别人和我相反?他们做他们愿意做的事,我做我的。”
“你的脑子里没有正常这个词。”鲁伯特重新拿了个杯子,自己倒了杯酒。他亲自倒酒的机会不多,做这件事让他感到很愉快,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嘴角深刻的笑纹让他的形象变得亲切起来。
“愿意和我坐在一起喝酒的人已经不多了,老朋友一个个离世,他们的晚辈不爱结交老家夥,认为我顽固,自私,不通情理,再过几年我就会被人完全忘记了。”
露比看著他说:“顽固,自私,不通情理,也有人这麽说我,看来并不是老家夥们才会有这些毛病。”
鲁伯特无声地笑起来:“你怎麽也开始承认自己的毛病了?”
“我没有承认,我只是说这是某些人对我的评价。别人对你的评价未必就是对的。”
鲁伯特说:“自我评价也不一定正确。我会对外宣布买下那家古董店,修整完之後就可以开始营业。你什麽时候决定做军火这行了?”
“就这两天。”露比说,“像你每一次突发奇想地去做一件所有人都觉得不会赚钱的事一样,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突发奇想?”
“也不完全是。”露比说,“我想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鲁伯特看著他,似乎想从他完美无缺的脸上看出点门道,但露比的面具比任何人都坚固。“你为什麽不回去?”
“回哪去?”
“在我面前装傻有用吗?”鲁伯特说,“安格斯和我交情不浅,否则我可不会这麽帮你。”
“想让我领他的情?”露比说,“还是你已经告诉他了?”
“我不需要告诉他,别忘了他是干什麽的,只要他想关心,他就会知道一切。”
露比换了个姿势,是个姑娘不太会做的姿势。他问:“我像女孩吗?”
鲁伯特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但绝不是上了年纪的男人看待年轻姑娘那样,而是长辈的目光,父母是不会在孩子身上看到性的,即使赤身裸体也如同婴儿一样。
“我有两个儿子。”鲁伯特说,“长子因为好勇斗狠四处结仇死在公路上,当时他正在开车,一辆集装箱车朝他撞过去,车轮从车顶碾过,救护车赶到时,只有一个办法能把他弄出来,用勺子,他成了稀泥。小儿子因为一起案件被关进监狱,就在我想办法救他时,他被人打死了,他们用带钉子的木板打他,有一下打在颈椎上。”
露比沈默不语,但他知道这些话的主题是什麽。
“我也是父亲。”鲁伯特说,“有时候我也希望他们还在我身边,哪怕他们四肢残缺智力障碍,这是他们该得的,可他们还是离开了我。”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露比说,“没有人能够永远在一起。”
“就是因为没人能永远在一起,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鲁伯特说,“冷淡和鄙夷不是最好的盔甲,你希望别人讨厌你吗?”
露比想了想说:“比让他们喜欢我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推心置腹地和别人说话了,周围的人都有点怕我。”鲁伯特的脸上又浮起了那种会令人感到亲切的微笑,这种微笑鲜少有人能见到。露比说:“你不是也一样,出於某种目的而使自己看起来像死神的代言人,我们都有自己的需求。”
“好吧,我不会给特罗西家的孩子强加任何想法,这也不见得管用,你和你的父亲一样……”
“顽固,自私,不通情理是吗?”
“作为一个情报贩子,他确实每样都沾边,但作为父亲,他是无私的。”
露比把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再倒了一杯,等到这杯喝完,他终於站起来,穿上外套和鞋。“我该走了,谢谢你的帮助,修整店面的钱会尽快给你,或者你根本不在乎这点钱?”
“谁说我不在乎?”鲁伯特说,“聚沙成塔,每一分钱都是有用的。这才是致富的秘诀。”
露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对於习惯别人恭恭敬敬的鲁伯特而言,露比的态度算得上无礼,坦然地表现出一种利用完就扔在一边的目中无人。但是鲁伯特并未因此生气,因为他是少数几个了解真相的人。遗憾的是真相总是残酷而伤人,尽管如此,它依然是人们孜孜以求之物。
露比离开酒吧,他从後门出去,通向一条窄小的巷子。
地上湿漉漉的,似乎冬季的地面就该如此,潮湿而冰冷,阳光少得可怜。外面的温度确实很冷,他并不是个与众不同不畏严寒的人,但是这种刺激的温度令人精神振奋。
他独自在小巷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後有一个声音在喊他。
“特罗西。”那个人说。是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使用太久已经不管用的砂纸。
露比停下来,但没有回头。
那人又喊了一次,并且快步跟了上来。他的身上有一股令人反感的气味,像是很久没有洗澡发出的味道,接著他拦在了露比跟前。
这个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左边眼角下有一块颜色很深的伤疤,伤势痊愈後眼角的皮肤紧缩著互相拉扯,使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可怕。
“是你吗?特罗西。不认识我了,我是埃文.塞西尔,记得吗?”
他的态度倒十分亲热,好像忽然遇上了亲密无间的友人。露比冷淡地说:“我不认识你。”
“别装傻,肯定是你,我用鼻子就能闻出你的味道来。”埃文.塞西尔指指自己的鼻子,但是露比相信他最多只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你大不一样了,但是这样我也喜欢。”他的目光像蛞蝓的触角一样缓慢而肮脏,在露比的胸前来回扫视。露比看著他,终於发现自己不该与人相反。他应该多穿点衣服,外面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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