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许唐成打断了周慧的话,胸腔、脑袋,都在翻江倒海地疼,“对不起。”
周慧有些愣,看着他。
“我知道以后很难,”许唐成喃喃地说,“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你怎么就没办法啊?怎么就离不开啊?”周慧哭着,把话说得断断续续,“你们小年轻,谈恋爱的时候,都觉得没了对方不行……你跟他分了,我就不信有两年三年的,你还忘不了他。”
许唐成不说话,见他沉默,周慧突然有些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用另一只手强行抬起他的头,说:“那你就答应妈,你先跟着我们走,行不行?你试试,你跟他彻底断了联系,你试试行不行?”
“妈……”
“你就试试不行吗!要是你真的过几年都忘不了他,他也还那么喜欢你……我们就认命还不行么?”
周慧说到最后也没了声音,就如同刚刚许唐成说着“我没办法”的样子。
许唐成知道,这已经是周慧和许岳良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可他却在长久的沉默后,依然摇了摇头。
“不行。”
“你……”周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活了啊?”
“妈,”许唐成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住眼睛里一直在往外涌的东西,“你也知道,易辙……易辙家不像咱们家。我有你们,有奶奶,有大伯他们,可他不是,他……”
毫无征兆的,刚刚憋回去的泪又滚了下来。许唐成没对谁说过“爱”,连易辙都没有,遑论此时,他要给周慧他们讲明白这东西,讲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不能离开易辙。他匆促地组织语言,却许久都没得到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易辙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太多遍,而疾速掠过的画面中,有一幅飘然,停驻。
许唐成眨了眨眼,像是又看到了那个夕阳天,被递到嘴边的月饼。
“我要是有三块月饼,我给你们两块,给他一块,他要是不要,我就全都给你们。可是他……他有三块,会全都给我。”
明明在说着爱,许唐成却眼里都是泪,也盛满了痛苦。不止周慧,连站在门口的许唐蹊都怔住。她不自觉地张开嘴,轻声叫:“哥……”
“我没法离开他,两三年也不行。”许唐成颤抖着,说,“我只要一想到他拿着好吃的东西,却没人能给,我心里就揪着疼,疼到我受不了。”
周慧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早就没了哭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是眼泪却在径直地往下掉。
“那我们呢?”她哑着嗓子,问,“你是仗着我们有人关心,仗着我们有唐蹊吗?”
易辙也算了解易远志了,他知道,这个“等会儿”,估计这一天也就过去了。果然,易辙回了酒店,睡了一觉,易远志还没有回来。
一整天,易辙都在担心着许唐成那边,他一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给许唐成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没敢问什么敏感的问题,只单问他在干什么。
短信发送后易辙就把手机放到了枕边,等待回音,他生怕错过消息,连去上个厕所都要攥着。
易远志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钟,他进屋后脱了大衣,搭在衣架上,问易辙:“什么事?”
“就是想跟你说……”
易辙暂时把手机放到茶几上,在易远志的示意下坐到了沙发上。
“想跟你说,我现在不是单身。”
闻言,易远志微一挑眉,但没有插话。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说得顺畅了许多。易辙忽然想到,或许许唐成也在家里做着同样的事情——在向自己的家人,描述他们的感情。
“您记得以前我们家的邻居吗,姓许,家里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叫许唐成,我和他在一起了。”像是觉得这样说还不够详尽,易辙接着说,“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很爱他。所以,您不要老让我陪杜祎了,以后换了别人也一样,我都不会陪。”
易辙本以为易远志多少会有些不高兴,但预料之外的,他没有在易远志的脸上发现任何的表情变化。易远志依然端坐在哪里,连交叉在膝上的手都没有动过。
他摸不清易远志是什么意思,虽然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紧了紧交握的手,保持着沉静坐在那里。
易远志真的沉默了很长的时间。茶几上的手机终于来了消息,易辙愣了愣,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就已经伸出手,够到了有些凉的机身。
而与此同时,易远志忽然起身。
易辙以为他是生气,也忙攥住手机,跟着站起来。
“爸……”
“我是不是该庆幸……”易远志打断他,“当初你选的是向西荑。”
这一句话说得易辙发懵,他隐隐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却不敢相信。到这时,他对于易远志的定位还是相处了多年的父亲。
相处了多年的父亲,哪怕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均衡,易远志也是爱他的。
他的耳畔隆隆作响。
“什么?”
胸口发闷,呼吸不畅,忽然连带着视野中所及的人都再看不生动。
“也是,当初就该看出来了。以前觉得你老实,好带,离婚的时候,我也一直以为你会选我。”易远志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很奇怪,他的笑容竟让易辙觉得陌生。他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记忆力,父亲都永远是同样一种表情,哪怕小时候给他盖被子、说晚安,脸上也是冷冷清清的。
“现在看来,我当初是对的,净身出户,所以还好,也没带走你。我正在准备带着易旬移民,你也早就成年了,以后我不会再给你钱,你也不用我们再联系我们。”
回易脱离了他的控制,易辙不想回想,那些回忆却不请自来,纷纷涌到他的脑袋里。他想起六年级那年,易远志忽然跑到他学校里来,当时他在上音乐课,班主任走到门口,把他叫了出去。他跟在易远志的身后,走到学校两栋教学楼之间的空地。易远志微微弯腰,看着他的眼睛说:“易辙,明天选爸爸,爸爸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那片空地上有一个水池,供学生涮拖布。水龙头老旧,生了锈,一滴滴地嗒着水。
易远志走向衣架,拿起了挂在上面、价值不菲的大衣。易辙又想起易远志总会说他,让他不要穿得这么寒酸,一到冬天就是黑色羽绒服。
静静立了一会儿,易辙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弯下腰,拿起沙发上的羽绒服,抬头掠过易远志,大步走出了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阖上,没什么声响,像是那个夏天,滴在水池里的最后一滴水。
水里有谎言,有海市蜃楼。
而那些东西曾淹没一个易辙。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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