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把通向阅览室的楼梯走尽,陈亦心才向邵安比了个“YEAH”,邵安两手都握着书,也没法空出一只手来刮陈亦心的鼻尖。
C大的图书馆的借阅系统这几年改动非常大,邵安毕业的时候都还没有自助借阅机,都是借还书的同学把卡和书一并递进窗口,然后老师和学生在里面进行操作,这样的人工服务虽然能让工作人员及时注意到图书的磨损,但效率很低,一到论文季和期末,窗口总能排起一小段队伍。
邵安将书全部放到借阅机上,屏幕上很快读显出编码,陈亦心一点右下角的的“还书”键,然后把书都放到归还图书专用的箱子里。
“走吧。”陈亦心说。
邵安问:“不再借?”
“没什么想看的了,而且……”陈亦心眼里有瞬间闪过的消沉,“而且穆老师住院都快半年了,更不可能会看我发过去的译文。”
“那就随便走走,时间还早。”邵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意,他学生时代不住校,图书馆的自习室都很少来,何况是借阅图书的地方。
“也行啊。”陈亦心没有拒绝,“那我再去借两本原版。”
现下是四月底,离c大的考试周还有两个月,自习室座位并不紧张,阅览室里的学生更少,供自习用的桌椅空空荡荡。文学类阅览室又是最大的那一个,外国文学类书籍都摆在尽头,等他们走到相应的书架,四周空无一人。
跟着陈亦心拐进去的时候邵安留意到大书架外侧的牵引牌上写着I516,只觉莫名熟悉,可他能想起的关于自己的借阅记录全都是商科类的专业书,也根本不在同一层。
也就是这时候,邵安看到陈亦心倚在书架旁。
他肩靠着的那一排全是修复过用黄油皮纸包裹封面的旧书,他又背着光,邵安能清楚地看到他身后飘在空气中的细小的微尘。
这样的画面总能让邵安联想到很多细碎的关于陈亦心的记忆,让他不再纠结他们关系中的道义和悖论,他甚至会感谢失忆前的自己,陈亦心此时此刻的安宁是真实的,是他给的。
邵安走近那片光,每一步都给他踩在梦境里的错觉,直到与陈亦心咫尺。
他比陈亦心高了大半个头,靠的很近的时候陈亦心的脖颈总会乖顺地扬起,那双眼在光里是深琥珀色的,望不到尽头。
邵安微微俯首,吻就要落下时,他看到黄油皮纸上的书名。
“怎么了?”陈亦心也感受到变故,顺着邵安的目光看向那一排黑塞的旧书。
“他还挺有名的,年年都再版,再底下一排全是新书,又有插图纸张看着也更舒服,这些有损坏的应该没人借了吧。”陈亦心随手抽出一本,翻到最后的借阅单,最后一个借阅人只写了学生证号码,但日期果不其然停在五六年前。
陈亦心把书放回去,邵安看到封面上的《晚秋漫步》四个字重新被遮挡住。
那种,旧书不近平整的底部和冰冷的金属书架接触时的缄默让邵安心头一闷,几乎是本能的,他握住陈亦心还没离开那本书的手。
肢体的触碰像一把钥匙唤醒纷乱的记忆,邵安对陈亦心说:“翻开看看。”
陈亦心不解:“这本书家里就有……”
不仅有,陈亦心还仔仔细细阅过不下几十遍,gap year的那两年他有三个月是在德国的巴登符腾堡州,那个叫卡尔夫的谷底小城以古朴的半木结构房屋和黑塞故乡闻名。卡尔夫不乏游客往来,但留下的人很少,更别提中国人。陈亦心本也不打算停留,他那天晚上应该是在去瑙姆堡的火车上,那里坐落着另一个巨匠的文献中心。
可他选择留了下来。黑塞主题博物馆馆长酷爱东方文化,所以很乐意陈亦心在馆里见习三个月,他的德语也是在馆内陈设的德文和日常交流中精进的。
后来他还在图宾根市黑塞曾做过学徒的书店收了好几本他的旧书带回国,其中就有《Wanderer im Sp?therbst 》,至于书房里其他的中文译本,他会在空白处写上原文,标注黑塞写每一首诗都是在人生什么时期,然后又重新翻译,他这几年还找到不少国内没有译本的黑塞的诗,其中不乏遗珠,他会整理好发给穆华。他当年的退学结结实实气到了待他亲如子女的导师,邮件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也不足为奇,他能图的只有自己那份心安,想和穆华说自己没有荒废曾经学过的语言。
总之,他对这本诗集太过熟悉,以至于如果有人报诗名,他就能说出是在第几页。
尽管不明所以,他还是照做,一手握住书脊,一手迅速的拨翻书口。
第一遍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心中的困惑也越来越深,而在邵安近乎殷切的注视下,陈亦心还是拨了第二遍。
这一次他拨的比上一次慢一些,从后往前,手指落到扉页后他又一页一页的往后翻。
一边翻,一边抬眼看邵安,等手指停在第48页,陈亦心也直起身,不再靠着书架。
那本诗集不算薄,纸张因为老旧泛黄并不平整,所以陈亦心刚开始并没有发现其中一页夹着同样泛黄的薄薄的便签。
那张四四方方的便签朝上的是空白面,挡住了书上的那首短诗。不知过了多久,陈亦心才把那张便签往下一挪,露出那首他一看名字就能背出来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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