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心露出一个笑,安抚邵安也是安抚他自己:“你不想给我吗?”
邵安没说话,而是红了眼眶,然后松了手。陈亦心心疼了,腹稿都润色过了,不管是得什么病,他都和邵安一起。
此刻两人的椅子紧挨,邵安就坐在陈亦心身侧,他们可以一起看那份文件,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亦心感受到裤兜里手机的震动。邵安就在旁边,那这个电话只可能是通讯公司打来的,可能是提醒他话费余额,也可能是介绍新套餐。陈亦心从一数到十,第十下结束后电话那头会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第十下结束后,陈亦心翻开了文件夹的封面。
他低着头,所以邵安看不见他的表情,更不会发现他翻完页后还是闭着眼。他淘气地先睁开右眼,视线里的白纸黑色并不是中文。
他看到自己名字的拼音。
NOM?DE?NAISSANCE那一栏是CHEN, NOM?D’EPOUSE那一栏是YIXIN。
陈亦心往后翻,有存款证明,欧盟保险凭单,居住证明,入学通知……每一份文件上都是他的名字,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粗糙的声音。
陈亦心没再往后翻,他还有一些没看完。翻回到第一页后他指着那张OFII(法国移民局申请)表,问邵安:“礼物?”
邵安握住陈亦心的手,挪开后他把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
是封介绍信原件,标题是巴黎六大。
陈亦心看着右下角的落款,哼着笑了几声。
他早该想到的,邵安出差那么些天,又是在欧洲,不是为了工作,是去要杜邦的介绍信。
可他又怎么能想得到。
气力随着那几声笑被抽走,陈亦心弓着后背,又问了一遍邵安:“礼物?”
邵安的声音也很轻:“面签约在三天后…材料都准备好了,只要——”
“只要什么?!”陈亦心猛然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往后退和地板划出一声响。他将文件夹摔到邵安腿上,瞪着眼睛看他,像重新认识眼前的人。
邵安也站了起来,他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靠近面对他的陈亦心。可他每走近一步,陈亦心也会往后退一步。
“陈亦心你听我说,这没什么难的,我会陪你,一直陪你。拿到签证后由你决定,直接去还是等到注册时去都没关系,我都会陪你,直到你适应心的环境,你会有自己的朋友,有新的课题,你还可以去很多地方,我当然也想和你一起去,但是你想独自一个人,和别人、朋友,也没关系。”
陈亦心算是听出来了,邵安是在就准备好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你说实话。”
“那天和穆宁昭聊完后,学校那边的联系他也有帮忙。但我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也不是因为别人说了什么才决定这样,我不在乎任何人说任何话。”邵安一字一句,“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继续学业,从这里走出去。”
陈亦心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锲而不舍。但他现在还顾不上手机,他都已经退到阳台了,背贴着栏杆,仰着下巴,很倔强地对邵安说:“我不。”
“你必须去!”
陈亦心愣住了。
邵安从没有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从来没有。
那声嘶吼般的命令同样震住了一旁的斑鸠,像是感受到危险,其中一只挣开翅膀飞出鸟窝。刚开始越飞越低不着门道,它就拼命扇打翅膀,扑腾扑腾落了好几根羽毛,它的羽翼未必丰满,但它是鸟,就是生来要飞翔的。
它成功了,越飞越高,飞到六楼,飞过六楼,飞向远方,不回来了,不见了。
陈亦心撑着背后的栏杆不让自己跌倒。邵安正在阳台门前,他的手是往前送的,但是陈亦心不让他过来。
“我刚刚…我没有想凶你,我怎么舍得凶你……”
“那你就舍得让我离开?”
陈亦心的语气太委屈了,邵安也变得语无伦次,他想过陈亦心会拒绝,会情绪激烈,会难过会伤心,他准备过应对一切可能的措辞,他现在全忘了。
“我不明白啊!…”陈亦心几近控诉,“为什么要我离开?离开就没了!我就没了!!”
“那不是离开,我会一直陪着你,在你身边。我不会怀疑你,我信你陈亦心,完完全全信你。我不会患得患失,我长大了,陈亦心我长大了。”
陈亦心,邵安说,我长大了。
陈亦心没哭,也没有掉眼泪,他的眼眶很干涩,脖颈的线条绷得僵直,像呼吸不顺畅的病人,屏气带来的轻微缺氧让他产生幻觉,但那又不是幻觉,那是记忆,是曾经发生过的。
他看到自己往那片海一样汹涌的湖里走,有人喊他,他回了个头,错愕片刻后还是继续往前走,等岸上的人追过来,湖水已经没过他的胸膛。
他看到自己在寂静无人的黑暗里,一个人。他会往前走,跳下去,坠下去,那埋藏在心底的渴望、自戕的隐患从未消失过,此刻被挖出来,叫嚣着结束了,解脱了,一劳永逸,总有一天他会抵挡不住那诱惑,那宁静是永恒的,那片海一直存在,总有一天会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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