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下午上的一艘游艇海景船,三室一厅,除了他们两还有一对情侣,也就是宋渠之前介绍的朋友,他们真的很好客,船开到近海处后大家坐在甲板上看海上的日落,在波光粼粼的海天交接处,夕阳的光瑰丽而神秘。暗蓝的天际不再有光后他们席地坐在甲板上,四个人就是四个角。他们聊自己的国家,聊中文学习聊爱情。像绝大多数拉脱维亚的年轻人,他们说英语要比俄语更好,但那对情侣更喜欢中文,他们在孔子学院和宋渠学,会讲的不多,语音语调也不准,但是一点也不害羞。学语言最怕的就是害羞不敢说了,他们不会。
不知道聊了多久,陈亦心看到远处开来有一艘游艇,原本以为只是路过,但那艘游艇就在他们旁边停下。那艘游艇更大,船上的人也多,七八个有男有女,甲板上很多酒水,是在开趴。其中几个和那对情侣认识,就邀请他们过来一起玩。
情侣想去,就把两艘游艇连上,陈亦心和宋渠没打算过去,但实在是盛情难却。这个国家的亚洲面孔太少了,今天晚上有两个,他们当然不愿意放过。
陈亦心话少,给人感觉也生人勿进,上船后也一直站在游艇栏杆那边围观,是不打算加入的意思。
而如果说陈亦心是冷的,宋渠就是热的,他在人群里笑,说话,推脱着摇头不接过酒杯。他连酒都不喝,何况是卷好的不是烟的东西,他摆手,没说什么这不健康,这会成瘾,他只说自己是传统的中国人,不碰这些。
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这么说,情侣揭穿他,说宋渠是个传统的中国人,要对他的pineapple负责,怎么能碰这些东西。
等宋渠站在自己旁边,和陈亦心一起吹着海风,陈亦心问他,为什么是pineapple。
宋渠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笑得有些无奈:“我手机里给我爱人的备注就是这个。”
他还很不习惯用爱人这个词,一说完脸噌的就红了,像那杯酒下肚。
陈亦心问:“男人?”
宋渠捂着脸笑,他点头。
“挣钱是想他来拉脱维亚?”
宋渠又点了点头:“他以后很有可能从事军工方面的,出国会很困难。我就挺希望他现在能来的,他在国内也有兼职,星期六天在机构里教高中物理。”
“那很好啊。”
“是啊。”宋渠握着栏杆,声音稍稍有点抖。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带着试探,宋渠问陈亦心,你的pineapple呢。
陈亦心看着眼前的海:“他也是个很好的人。”
陈亦心问,那为什么叫pineapple,为什么你的男朋友叫菠萝。
“有一回他看地图找波罗的海,找到跟我说‘你看,波罗的(de)海!’,我因为这个笑了他好久,在他面前每次说到也用de而不是di。久而久之,久而久之我就编了个故事,跟他说确实是波罗的(de)海。”
陈亦心说:“菠萝的海?”
“对,我告诉他,我编故事很厉害的,他每次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告诉他欧洲各民族在发展的时候消失同化了很多,比如波罗的民族如今只剩下立陶宛人和拉脱维亚人,其他波罗的人要么消失像物种一样灭绝,要么被其他民族同化,说到同化和消失课本上会提到十七世纪的约特文基人,但是在传说里,时间长河往回追溯,最早消失的波罗的民族是公元前的菠萝人。”
“菠萝人原本不是一个单独分支,他们和其他波罗的人一起生活没有什么不同,但一千个波罗的人里总会出一个菠萝人,可能是一出生,也可能是垂死之时,他就如同觉醒般大喊‘菠萝’。当然‘菠萝’是个音译来的,他们喊的两个音节和‘菠萝’很像,所以我前面说,他们叫菠萝人。”
“我讲到这里的时候,他真的信了。”宋渠说着,微微抬起双手,“他说他想象的出来的,就和那些游戏玩迷进去的人一样,也会突然在大街上喊一句‘德玛西亚’。”
陈亦心说:“他确实是很好的人,他信你,尝试去理解你。”
宋渠含蓄地一笑,他继续讲菠萝人的故事:“而那些生命进度条还撑得住的菠萝人就开始寻找‘菠萝’,按他们的话说,‘菠萝’是世界上最美最真最好的东西,值得人一生去寻找。菠萝人要是生在地中海,还能和希腊人聊聊‘菠萝’,但很不幸,他们向后是从未踏涉的其他民族的领土,向前就是一望无际的海,公元前大家都穷,日子也就比茹毛饮血好点,你自己不干活只想着找菠萝,别人也不可能一辈子养你,况且菠萝人年年有,菠萝年年没人找到。我们现在知道菠萝是热带水果,公元前的欧洲肯定没有,就像他们一直寻找的‘菠萝’,也是无法在这片土地上找到的。并且在你找到菠萝之前,所有人都会觉得你在寻找耗费的精力是徒劳,你和你想要寻找的菠萝都不会被人理解,这个看不见摸不着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菠萝能有那么重要?有口腹之欲重要?有生存重要?所以很多菠萝人为了生活又变回了波罗的人,世俗压力这种东西公元前也有。”
“但还有不少菠萝人义无反顾地造船驶离陆地,他们无法在陆地上找到菠萝,就寄希望于海的那边。他们中没一个回来的,可能是死在海上了,也可能在哪里找到菠萝了。后来菠萝人越来越少,渐渐就消失了,沿岸的人说到那片一望无际葬送了无数菠萝人异类的海,渐渐将之称之为菠萝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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