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顾声作为一个出身底层的伶人,眼神里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东西。
也许那才是江承对他孜孜以求的理由。
顾声将最后一张牌顺着自己的方向放好的时候,沈闻昌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局已经结束。
当顾声推开椅子准备站起来,他才恍然惊醒似的将牌桌正中的牌收回来,循着规则竖放在自己面前。
太漂亮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整局行云流水,甚至于到了惊心动魄的的地步。
沈闻昌一开始还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做成,到顾声赢到第十墩他就基本放弃了。
——这不是沈闻昌有意给他放水,事实上但凡有一点可能,自视甚高的沈司令就不可能放任顾声完成定约。而是沈闻昌从第十墩起,就嗅到了颓势。
顾声在开始进攻的同时就在为后来布局,也许不是第十墩,也许从第九墩——甚至更早,防守的两人就已经开始做无意义的挣扎,只是当时沈闻昌还没有想到。
……沈闻昌不知道有多久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对方似乎毫不费力,他只是在叫牌沉默地叩了叩桌子,没有任何人知道当时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如何赢这一局吗?
还是在理清每一条完成定约的方式?
他在考虑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顾声推开椅子站起来,看着沈闻昌的眼睛说“承让”的时候,沈闻昌是怀疑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的。
他也许刚刚才知道规则,也许他的前五局就是在摸索自己出牌的路数,也许他根本就不理解他刚才做到了什么,也许他只是凭直觉。
他只是按照他的感觉去这么做了。
——当然,也许他出千。
这最后一种猜测让沈闻昌稍微好过了一点,他深知是不该和年轻人计较的,但他最引以为豪的牌戏被人这样的盖过风头,仍然使他难以接受。
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他都深刻的明白一点:
顾声是不可能出千的。
玩牌的地方,就在沈闻昌自己的家里,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和沈家交往甚密的名流,顾声独自前来,堂会的中途被江承打断,顾声更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这个小戏子,比他想的,底细要深得多。
裁判拿来了计分表,请在座的客人核对自己得分,叶斌捶胸顿足,感慨这回去要被亲爹拿皮带抽,宋昭皱着眉看着计分情况没说什么,轮到沈闻昌的时候被他挥手挡开,转而向顾声招了招手:“赌资我照单全付。你过来。”
沈闻昌先跟戏子稍一握手,才请人坐到身边攀谈。
顾声兴致不高,也不便忤逆,只略微坐开去一点,点点头算回礼。
“哎?顾老板模样书生气得很,手却……”沈闻昌一愣,低头去看顾声与自己交握的右手,眼神尚未落定,那只细白骨骼分明的手却已然抽了回去,迎头是顾声勾了嘴角低低的笑。
“沈司令见笑,顾某是学武生出身的,”顾声微笑着袖了手,平淡无意地解释道,“做打瞧着漂亮,手上花样多,班主打戏也是免不得的。”
他与人接触倒真的平易好说话,温和的模样跟刚来时候差别很大。沈闻昌听得入耳,诧异地打量了身边身子骨细弱的年轻人一眼:“哦?顾老板原竟是学武生的?可有幸一睹顾老板的工架功夫?”
“只学了点皮毛,现在只有唱腔还记得个大概。”顾声垂了眼,眉目淡淡,乍一看竟似是怅然低回的模样。
这模样实在昳丽勾人得紧,似是忆及前尘过往,无奈伶仃的伤怀几乎要从那双眼里滴落出来,饶是沈闻昌阅人无数,尝遍了歌妓良妇风骚,都不由得心头一滞,口干舌燥起来:“没什么可惜的,顾老板的天姿国色又聪颖动人,就足够了,足够了。”
他说着手就不老实地往顾声腿上摸,揽着腰把人往自己那边拖过去:“不知顾老板听说过蓝星桥牌俱乐部没有,沈某颇有意与您再切磋一场……”
从沈闻昌把顾声叫过去起,江承的眼光就一直往旁边开溜。
宋昭神经放松的呷了口茶,正和他大谈和日本人的经贸条约:“……井田和幸下个月来中国和沈老爷子会面,我打听到这人别的趣味没有,专爱生得出挑的歌舞伎。这可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你看着我是不是怎么笼络笼络他?”
江承有口无心地嗯声应付着,似乎要开口说什么,突然噤了声,转头盯着包间内侧。
日本的井田家族和沈闻昌颇有往来,宋昭亟需江承替他牵线搭桥,此刻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有点着急上火,顺着他的眼光一回头,险些被茶水呛住。
——沈闻昌正揽着顾声,一手狎昵的揉着戏子的肩,两人言笑晏晏地不知说着什么。
江承的目光若能凝成实质,那只搭在顾声肩上的手,恐怕早已被大卸八块,化成大厅地下的一摊肉末了。
宋昭下意识地感到不妙,江承已腾然起身,背影生生挡住了他顶上的吊灯,宋昭后背的寒毛在那片阴影投下来的一瞬间炸了起来,同时敏捷地去拽他:“坐下!你干什么!你这是在沈司令家……”
他话音未落,只见江承反手往后腰一抄,一把毛瑟转眼落在他手上,“咔哒”一声上膛,冲着沈闻昌那只右手就是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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