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顾声,对不起。”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良久,空荡荡的意识深处,传来了轻轻的一声……
“嗯。”
江承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顾声。
顾声坐在一张凳子上,慢腾腾地削着一个苹果,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见他醒了,起身往外走:“杨大夫?”
江承悚然仰头,被后脑将被锉断似的疼痛逼得止住动作,一个看上去比杜寒还年轻些的男人匆匆跑了进来,顾声跟着走回来,倚在门口懒洋洋地咬那个苹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那个姓杨的蹩脚大夫左右倒腾。
江承觉得发出的声音都不是自己的,龇牙咧嘴地向顾声求救:“这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哪?”
后面的事江承是听那个叫杨宪的医学生说的。
他是被装在骡车上运过来的,身上只做了最简单的急救措施,大量失血,情况相当危急,不过幸好他身体素质极佳,也多亏杨大夫医术高明,总算把人从垂死边缘抢救了回来。
而那个送他过来的年轻人反倒因为身有旧疾,扛不住这样连续在北风中徒步半个多时辰的运动强度,接诊江承的时候他看起来也没什么,转个身功夫直接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杨宪连忙叫人测了体温才发现此人持续低烧。
江承听得心里颇为感动又十分惭愧,暗暗想待这番过去,一定把顾声当佛爷供起来,万万不能再委屈着一点了。
杨宪又提到他现在待的地方就是他自家开的小诊所,他学医是家学,父辈开始学西医,他也跟着学,后来才又上的医学院。顾声当时体力不支,只刚刚到了临淮常县路口,是被一帮父老乡亲发现,连忙叫人过来帮忙才救起来的。
据他介绍,当时正赶上他们一帮青年学生在常县组织哲学讨论会,号召人们接触新文艺、新主张,同时走街串巷,深入民间,对不了解、不熟悉这些新式理论的人民群众进行普及教育,争取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江承轻蔑地看了这个瘦猴似的年轻人一眼,说:“你不是学医的吗?掺和这个干吗?”
“那不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杨宪停了慷慨陈词的手势,皱眉道。
“哦,”江承讽刺他,“‘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语出顾炎武,这会儿你怎么不说这是旧思想了?”
“嘿?你这人,”杨宪跳起来,“这句话已经改了嘛!你得适应时代啊!”
江承嗤笑一声,还想再逗逗这年轻人,就听门外有人轻咳了一声,杨宪转头去看,顾声靠在门框上,向他抬了下下巴:“……你跟他说这些干吗?李妈着急找你呢,赶紧去。”
杨宪刚一听还想辩驳,听到后半句连忙从凳子上爬起来,问了地方就跑了出去。
顾声在杨宪刚才坐的凳子上坐下来,从床头拿了个苹果开始削。
他现在日常给自己削个苹果,往往分给江承半个,把江承感动得涕泪横流。如果这样的福泽能持续的话,江承巴不得手臂再断个十天半个月的。然后江承又为自己暂时的残疾感到痛心疾首,深感让顾声伺候他简直不可饶恕,非得赶紧好起来不可。
江承喝了口水稳定心绪,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走?”
顾声抬眼看看他,说:“还你人情。”
江承“啧”了一声,嘴上又不老实起来,伸出完好的一只右手去蹭他脸:“哎,这么说就太不近人情了啊,说句不忍心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顾声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小刀平滑的刃面透着凉意按在了江承的手腕上:“你再动一下,信不信我把你右手切下来?”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却让人直觉地相信他说到做到。
江承目光往上面一扫,实在碍于现在自己仰人鼻息,只得作罢:“好好好,……我都以为我死定了,唉,你不知道,我听到你那么说的时候,就跟突然……就是天上掉馅饼砸昏了头似的,我以为我疯……”
“我不想欠你的,”顾声将刀面在帕子上擦了两下,切下一半苹果给江承,平静地抬眼看着他。
江承愣了一下:“你不欠我什么啊……?”
他想了好半天,只想起来自己对顾声的林林总总,左右觉得自己不是人,只有自己欠他的没有顾声欠自己的。虽然按江承的想法顾声欠他一份喜欢,但这听着就不是事儿,遂硬是没想通顾声指的是什么。
没想通就没想通,反正顾声现在对他的态度江承已经相当满足了,江承豁达得很。又追问:“哎,你怎么跟这帮学生扯上关系的?那杨宪瞧着楞楞的,也不老实,当我看不出来这什么地方?下头有没有秘密电台?”
顾声收拾东西要走,闻言脚步一顿。
江承在他身后笑:“勾结革命党人,私自捐助非法报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干点什么?”
顾声默然转过身。
江承迎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一时间脸上的神色柔和得像是落寞:“……你别总是这样避着我,好像我是什么蛇蝎虎豹能吃了你似的。你就不能试试相信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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