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中秋对这群在舞池中狂欢的孤独人群来说不过是又一个寻常夜晚,但对另一些人,是隆重的团圆佳节,或许还是亲戚们都会挂念的一个生日。
方其文这天收了许多瓜果点心,高兴极了,晚上洗碗时都不自觉哼起在河边听那些妇女们唱的民歌。
当然,高兴也是因为,他长这么大来收到的或许最贵重的礼物被他揣在贴肉的兜里,到睡前才锁进一个小抽屉。
抽屉里原先锁的都不过是些初中的奖状、没用完舍不得扔的作业簿等一般人并不稀罕窥探的东西,但从这天起,方其文有了第一个没有告诉父母姐弟的私人物品。
一个记录时间的秘密。
04
晚饭后,方继庆一家刚放下筷子,隔壁杜大妈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哎——铃秀哎,继庆——”,张口要说急事儿,看到桌上的卤牛肉又愣了神,“是有啥喜事吗?卤牛肉都买来哩!”
杜大妈老家在东北,不知道怎么嫁到了这个遥远的小村里,大家嚼舌根时会提一句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杜大妈不在意,说话总是东北和方家村口音混着,豪爽得很。
卤牛肉对方其文家这种哪怕在村里也算不上有钱的人家确实是奢侈的菜。今天方继庆工地里的包工头看施工进度快,一高兴给他们几个主要劳动力每人发了三十的奖金,方继庆就拿出二十买了点卤牛肉回家。
祝铃秀把菜盘往杜大妈面前推:“杜姐,吃点哩。看你着急,有什么事嘛?”
方其文很快跑去厨房拿了副干净碗筷递给杜大妈,杜大妈也没客气,夹了一大筷子,听祝铃秀问才一拍脑袋:“嗐!瞧我这记性,只顾吃!铃秀,村长托我捎话,找你们一家!”
“找我们?”祝铃秀有点愣。
村长找人一般是商量方家村大小事务,可方继庆在村里并未担任一官半职,只是普通村民。方继庆也不明白:“专找我们一家?有说甚事么?”
杜大妈又夹一筷子卤牛肉,囫囵地说:“就叫我叫你们一家。也没告诉我是啥事啊。哎,特别说了要带文文去!”偏过头看到方其文就安静地站在一边,又说:“文文真是越长越俊,以后哪个姑娘有好福气哦!”
显然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碗只收拾了浸在水里没洗,留了方其武不情不愿地看家,方继庆夫妇俩带着方其文去了村长家。村长见他们来了,从偏房拿出了鼓囊囊的信封递给方继庆。
信封上一个遒健的“盛”字,方继庆接过打开一看,全是毛主席。他吃惊地问村长:“甚情况啊?”
村长打量了一阵方继庆,又打量了一阵方其文,把盛之梧客客气气拜托他的事说了。
“下午来了个人,说前几天开车到咱们村歇脚哩,是文文招待的他,还让他在家吃了顿饭。他那天没甚表示,这钱是他的心意噢,拜托我转交,说不知道你们乐不乐意收,还有什么冒犯了什么嘞。”
方其文整个人被定住般挪不动步子。他听了个开头就知道是那个28岁的大城市的人,听到结尾却还是彻底愣住,不能理解他竟然觉得给别人钱会是一种冒犯。
但不知怎的,方其文现在好像确实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村长还在夸方其文人好心善所以方继庆家有好报,祝铃秀兴奋地接过信封:“哎呀,我们家文文都没和我们提这事!”
方其文看祝铃秀往信封里探望估计着有多少钱,一下就急了:“阿妈,这钱我们不能要!我没做甚事哩,他就吃了个午饭!”
方其文很少露出着急神色。祝铃秀把信封攥紧在手上,责备地看着他:“为甚不能要嘛!他歇脚我们提供歇脚地儿,大老板感怀这个,我们善有善报,为甚不能要嘛!”
方其文没管祝铃秀随便就说那人是大老板,他不安地想自己已经收了人家一块表,自家不能再收这么一大笔钱。可表的事他又不敢也不想说出去,只能急得看向方继庆拧眉。
方继庆也觉得不妥,沉声说:“我觉得文文说的有理。就是添双筷子的事,不用他拿这么多钱嘞。村长,您能联系到这个人么,我们把钱还给他。”
“联系甚联系!还甚还!文文小不懂事!你也不懂!”祝铃秀气性上来,拿手捶方继庆肩膀,“这是咱运气,是咱心好老天爷赏钱!小武去市里读高中要不要钱!盖新房要不要钱!村里那么多人家盖了新房,你不要这钱,又要晚多少盖房!”
方其文想说晚多少也不能随便拿别人的钱,可祝铃秀不顾还在村长家,开闸般倾倒起嫁到方家来的苦水,什么从没享过福、女儿不熨帖,什么现在老天爷心疼她、父子俩还要一起和她作对,模样竟像要哭出来。
方其文不敢吭声了,方继庆觉得在村长家这样闹太不成体统,只好先收着了钱回家。
钱收下了祝铃秀就高兴了,哭脸瞬间变笑脸。方其文却一直闷闷的,回到家方其武扑上来问他村长找他们什么事他也没搭理,走在前面听祝铃秀拔高嗓门对方其武说,“明天就给你买新书包,不用你哥旧的啦”。
睡前,方其文趁方其武还在洗漱,小心翼翼开了抽屉锁,拿出那块表带被磨得挺旧的表,不解地喃喃自语道:
“你姓‘盛’是么?为甚还要给我们家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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