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五天前我不在武汉。”
周纳德夸张地手指淳于扬:“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啊,大丈夫敢说敢当,真小人才矢口抵赖,我就不该听信你红口白牙地乱说,跑到别人家里来添乱!”
突然他又转而面向司徒湖山和唐好:“我一个基层干部,虽说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几块钱,但无家无口,光棍一条,不贪图谁家宝贝,也就是过来看个热闹。我看出来你们家没宝贝了,说有的都是谣言,都是乱讲!所以不如让我先走吧,我回乡里还得跟书记、乡长汇报工作呢!”
淳于扬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从未说过话。”
“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啦?”周纳德反驳。
人人都只有一张嘴,对于唐家他们都是不速之客,淳于扬无法自证清白,也无法证明对方在造谣中伤,不论他还是周纳德,说话的分量都半斤八两。
唐好问司徒湖山:“表舅爷,他们两个到底谁在说谎?”
“不知道。”司徒湖山抄着手说,“看戏。”
淳于扬问:“周干部,你在武汉哪里见过我?”。
“在武汉火车站啊!我们俩的卧铺靠着,我是硬卧下铺,你是中铺。”周纳德说得头头是道,“这个你总不会忘了吧?”
“……”淳于扬目光如电地盯着他,俊美的面孔绷得发青。
周纳德满不在乎地回瞪,两人就在水缸这须臾之地中僵持,一触即发,很奇怪且有点儿滑稽。
“火车的车次多少?从哪里到哪里?什么时候发车?什么时候到站?卧铺是那一节车厢的几号?”淳于扬问。
“哎呦我的老天爷!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火车票我也早报销了,那些细节我怎么还记得呐?”周纳德说,“火车从北京到武汉。”
淳于扬冷笑不止,说:“不记得可以现编,看来你对列车时刻表不太熟悉。”
周纳德极为生气:“你这个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怎么内心这么阴暗龌蹉呢?我编这些有什么好处?是多一块肉还是多一分钱?”
这时候司徒湖山突然走动,淳于扬和周纳德停止争吵,都望着他。没想到他只是走了几步后蹲下,往略微恢复活动能力的离离脖子上劈了一掌,把她打晕,然后抬头说:“你们继续。”
淳于扬哪里还有心情继续,他以手支撑水缸边沿,低头沉默着。
周纳德完胜,双手交叉在胸前,纠纠地抬头望天,大声抱怨天怎么还不亮,唐缈怎么还不回来,以及此行真是倒霉透顶!
……
许久许久,唐缈汗流浃背、精疲力竭地回来了,强撑到家时东边天际已经泛出了鱼肚白,不多久就会天亮。
他在途中摔了两跤,虽然努力保护了姥姥的安全,自己却把下巴、肘部、手掌和膝盖都擦伤了。到了后来,他几乎完全凭着意志力才把姥姥背回房间,放在床上。
来不及休息,他喘息着替姥姥盖好薄毯,多此一举似的在她床头放了只搪瓷茶缸,床脚放一只暖水壶,倒好一杯水,接着脚步虚浮地跑去厨房为她准备干粮。
在厨房里,他想起姥姥口中所说“灶台”,便沿着灶台四周摸索。
信当然不可能放在烧火的灶膛里,也不可能在锅里,最有可能的是灶台侧面的几个灰泥储物坑,平时姥姥喜欢把火柴、角票等零碎小玩意儿塞在里面。
然而把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
“嗯……”他瞥见灶台上供奉的灶神像,觉得神像画纸厚度有异常,便伸手去摸,信果然在那后面。
信写在三张竖行的稿纸上,薄薄叠在一起,展开看发现铅笔字迹清晰,虽然架构不好看,但一笔一划很是认真,看来姥姥花了许多时间去写,却没有写完。
唐缈一目十行地读着信,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
“什么东西……姥姥你在写小说吗?”
但姥姥哪有闲心写小说,这封信上的嘱托如此重要,以至于她在失去意识之前拼命强调,怎么可能是虚构的?
唐缈粗看了一遍,又细看了一遍,合上信,毫无头绪,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答应了姥姥,要立即按照信里写的去做。
他觉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先从水缸里舀出一碗冷水喝了,转身想去找唐好商量,却在厨房外面撞见了唐画。
“画儿!”他吓了一跳,“黑灯瞎火的你站在这儿干嘛?”
唐画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小声说:“姥姥……怕!”
唐缈连忙安抚:“哥哥刚才把姥姥背回来了,她正在家睡觉呢!”
唐画摇头:“怕姥姥。”
“为什么要怕姥姥?”
“姥姥灭了。”唐画说。
唐缈听不懂,想了片刻后恍然,纠正说:“姥姥不是灭了,是病了,过两天就会好的!”
“……要灭了。”唐画把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开始啜泣。
唐缈心想反正跟你也说不通,换了个问题:“你姐姐呢?我有急事找她。”
唐画不肯抬起面孔,用手指了一下后院:“人多的地方。”
“人多的地方?”唐缈问,“难道还在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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