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回打碎了别人家的玻璃,为此宁秀也不知多少次带着他登门去给人家道歉。教育了他无数次,终究也是于事无补。每次闯了祸,得到了母亲的关注,都能安静个几天。可几天之后,大人只要稍一疏忽,又会重蹈覆辙,楚忆又会变成老样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围墙上,院子里,四周都有他的身影,到处都能听见他恶作剧之后发出的肆意狂妄的笑声,俨然一副混世魔王的派头。
一直到楚忆快九岁时,碰上了全国政策改革。如果不换户籍,以后就都只能在外地参加考试了。
楚国成和宁秀的工作正处在最关键时期,怎么也丢不下手。楚忆坐在小书桌边上,看着他爸抽了一夜的烟,才说服了含泪的母亲,把他送回家乡接受更好的教育,而那所谓的“爷爷奶奶”,在他的脑子里却没有任何印象。
那时候楚忆已经记事儿不久了。从小便养成了自立的习惯,对于要离开父母身边倒没怎么表现得很伤心,反正和父母住在一起也不一定经常能见着。最让小孩难忘的,反倒是那些小时候的玩伴儿。那时候楚忆还太小,根本没意识到可能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还兴高采烈地约着以后还回来找人玩。
他坐在围墙上拉着小毛子的手,看着他虎口处的黑点。那是他曾经调皮时,无意间戳进去的铅笔芯。而今,石炭墨已经和手掌上的肉长在了一起,包裹在皮下,像一颗天生的黑痣。
楚忆说,“你可要记着啊!你要给我放烟花的!”
小毛子没说话,只顾着点头。
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几天之后,没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他才恍惚对离别这个词儿有了点概念、八十年代的重庆在成为一个直辖市前的城建水平之前,万物都在疯狂地拔涨着。虽然受政治影响和经济压迫,但抑制不住的发展趋势越来越膨胀。
随处可见的老旧棚区,正逐渐消失在历史的发展中。杨家坪的建设电影院,西部最高的邮电局大楼,挺立的重庆商业大厦,长江大桥对岸的南坪高楼林立。那几年,这个充满着激情和火热的地方,正在飞速地发展着,在这个山城里,发生着许许多多的故事。
朝天门码头乘过船,十八梯上爬过坎,老重百里逛过店。街上贴满了小虎队四大天王的海报,音响店里放着张学友的《吻别》。重庆这座城市的热闹干仿佛与生俱来,码头儿女的大嗓门,无辣不欢的饮食习惯,步履不停的青石板路,听戏的老茶馆。街巷子里,阳光透过枯树的叶隙,斑驳迷离……
楚忆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属于曾经亲眼见证过这一切的一代人。
楚爷爷是更早年代稀缺的大学生,可惜在那个黑暗动乱的时代丢了条腿,不过家中祖上交出了土地,后来也还能在一所小学里担任着名誉的校长,虽谈不上桃李天下,可也算享誉美名了。
二老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小孙子甚是喜爱,听说了楚忆要回来上学,高兴地应下来。奶奶给楚忆收拾着房间,进进出出嚷嚷着:“老头子你看这样行不行!”吵得爷爷脑瓜子疼,好不容易挨到楚忆回来那天,才算是解脱了。
那时候的教师家属院子,红砖的外墙攀着爬山虎和常春藤,花花绿绿虽还不算精致,不过比起周围低矮的瓦房,算得上是很高级的住所了。
南方温润潮湿的气候和北方截然不同,加之长途跋涉又水土不服,楚忆踏上这边土地的第一步就病倒进了医院,在家里等候的奶奶朝着阳台外面望了一眼又一眼,等来的消息居然是小孙子生病了。小孙子给奶奶的第一眼印象就是病怏怏的,像个营养不良的小猴子,鼻子像爸爸,眼睛随妈妈,心中禁不住地生出了疼惜的怜爱。
楚忆在奶奶无微不至的调解下很快恢复健康,在医院里活蹦乱跳的模样让许多女护士看了都忍俊不禁。那会的小孩儿,只要不哭,都算是好孩子。对于这“乖巧”的小子生出了无限的母爱。
然而楚忆才刚刚恢复,就在医院的走廊里,把人家孩子的玩具给抢了。
他想,等着母亲来责骂他,哪怕,打他屁股也行。
那天,楚忆本该出院了,却坐在走廊的凳子上迟迟不愿意离去,抢来的玩具也早还给人家了,他又不是真的稀罕那玩具。
楚国成和宁秀只请了几天假,一大堆人等着领头的人呢。楚忆进医院的第一天,二人就坐上返程的火车回去了,连家门都没踏入。
……
奶奶牵着他,把他拉过怀中,小孩儿的眼里却露出一丝世事的神色。
坐了会儿电车,又步行了一会儿。楚忆一路上除了回答爷爷奶奶的问题,基本没说过其他话,两老人也看出小孩儿的心不在焉了,不停地讲着笑话逗楚忆,楚忆也不给面子地没有任何回应。
教师家属院的大门口很宽,里面还带着个很大的花园,印象中的那个职工宿舍大院完全比不上。爷爷提着刚买的新鲜蔬菜水果上楼,奶奶在楼下,逢人就开口介绍自己的小孙子。家属院里住的基本都是本校的教师,爷爷只是名誉校长,以后说不定还得谁照顾着自己的小孙孙呢,奶奶这样想,差点就想摆个摊儿把楚忆放上去,让各位邻居都来认识一下。
“茵茵!定邦!”奶奶热情地招呼了两个才从大门口进来的人,又让楚忆上前道:“阿忆,这是江阿姨,这是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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