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荣混沌的意识中传来小孩焦急的呼喊,他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中看见一张包子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写满了担忧。施丰声见他醒来,又有喜色,他把小手放到了卫荣的额头上,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哥你躺着,我去给你拿药。”施丰声哒哒跑走了。
不到一刻钟,施丰声回来了,左手拿着一缸热水,右手篡着一板药。他抠出三粒药,递给卫荣,正当卫荣想把搪瓷水缸接过来时,施丰声却双手捧住了水缸,吹了会儿气,才递给卫荣。
卫荣吃了药。
施丰声抬头看着他,“哥,你真当我哥好不好?我听妈妈说你没有妈妈爸爸,我和我妈妈都挺喜欢你的,妈妈说你稳重有担当,是个男子汉,我也觉得你挺酷的。我妈妈说可以收养你,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不好?”施丰声看他没有反应,反而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而且我妈妈开店有时候遇见坏人,爸爸又不在,有人欺负妈妈,我又打不过他们,我连同班的大虎子都打不过……哥你救了我一次,救了我和我妈一次,等将来我长大了,哥你老了,打不动架了,我可以保护你和妈妈。”施丰声说这话时,注视着卫荣,眼神清澈,表情异常坚定。
卫荣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笑了,当时的施丰声还不明白这个笑容包含的情绪,只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潇洒、最酷的笑,甚至有些像语文课本里形容的美丽笑容。
“好啊。我永远当你哥。”卫荣的嗓子沙哑得像被热沙燎过。
翌日。
豹纹女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草,看上去像上好的水貂毛。她在施丰声家的小餐馆门口抽着烟,看到放学后的卫荣从街角走来,便将烟头扔到地上,用高跟鞋碾了碾,一掀帘子进了餐馆里,寻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了。
卫荣进到店里时,见豹纹女已经点了一瓶烧酒,一碟小菜,正自斟自酌。卫荣坐到了她对面。
豹纹女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后从包里掏出一叠名片,抽出一张,推过去。“我是李森森,你叫我森姐就行。”
卫荣推过去一个信封,“这是九百,我目前手上只有这么多。”
李森森将信封拿了过去,朝里面瞥了一眼。“那剩下的钱,弟弟你准备什么时候付清啊?”
“我……尽快吧。”卫荣咬牙。
“尽快?尽多快啊?我妹妹这都火烧眉毛了,孩子的奶粉钱都出不起了。弟弟你打算怎么个尽快法啊?”李森森不耐烦地挑起一边眉毛。“我听那个李老师说,这家店老板娘有意领养你啊?不然你给她说说,让你新妈把钱一付,不然你在这打工,得多少年才能还得起钱啊?等你把钱还上,我可怜的外甥都饿死咯。”
卫荣听到这里,一愣,接着双颊紧绷,凌厉的目光有如实质,李森森一瞬间竟觉得不寒而栗。“她不会给你钱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卫荣斩钉截铁道。
李森森会意一笑,心中暗喜,“那你说怎么办?你又没钱,又不让你新妈给你还钱,姐姐我总不能拉着你去卖肾不是?”李森森身体前倾,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名片,“不过恰好姐姐是干经纪人的,最近公司招模特呢,我觉得你条件不错,符合我们的要求,肯定能选上,干这行来钱快,不出半年,你这五万,就能还上。”
卫荣看了看名片,“光影传媒有限公司模特经纪人李森森”几个字赫然在目。
“不过你也不用着急做决定,明天这时候,我再来找你。”李森森将信封里的钞票抽出一张,放在桌子上,拨了拨头发,走了出去。
打烊后。
卫荣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周春秀说了,周春秀虽然心疼他,但是也不好干涉他的决定,最后只能叹口气,走开了。
二楼的杂物间里,卫荣把自己刚晾干的一身衣服收了,放进书包里,算是将行李收拾好了。他回头,看见施丰声趴着门框,眼里含着泪包,“哥,你要走啊,不是说好一直当我哥的吗,嗝。”施丰声抽噎着,一边说话一边打着泪嗝。
卫荣走上前去,蹲在他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哥就是去外地工作,一定回来看你,就算不在这了,也还是你哥。”
“那哥你啥时候,啥时候回来看我啊?”
卫荣顿了顿,“我尽快,一有空马上回来看你。男子汉有泪不轻弹,不许哭。”卫荣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抹掉了小孩脸上的泪痕。
施丰声打了两个泪嗝,硬生生把泪水止住了。
“那哥,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好。”
第二天晚上。卫荣背上书包,跟李森森走了。他们要去北京。
施丰声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卫荣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天那么冷,卫荣的衣衫却很单薄,好像少年人都不怕冷一样。
那时候,施丰声觉得卫荣没准明天就回来,没准下个月就回来,没准三个月后就回来。却等了三年,直到他和母亲无法继续在这个城市容身,要搬往下个城市时,卫荣还没有回来。十一岁的施丰声背着行李,离开了红底白字的“海鲜炒饭”店,在周春秀转过身时,偷偷抹了把泪,之后就再也没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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