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关白朝她点一下头,接过琴,缓缓扫视整个管弦乐队。
“你们……”钟关白说,“现在可以选择保持安静,以后继续给他们表演,或者——”
“铮”的一声,钟关白侧着头,扬起琴弓,极快的一弓拉到底,琴声如破空之箭,似乎要将一切穿透。
那在人群中孑然而立的坚定姿态,和陆早秋一模一样。
惊醒所有人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拿琴弓的手停在空中,钟关白再次俯视乐队里的所有人,目光如炬:“趁还活着,跟我一起干点真正的乐手该干的事。”
他说完,没有等待任何人的反应,直接拉出一段磅礴肃穆的小提琴前奏,仿佛有不容忽视的力量在缓缓推动一张巨大的卷轴。
整个宴会厅静极了,没有人能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下自如谈笑。
乐队成员面面相觑,刚才递小提琴的姑娘看着钟关白,眼皮微微一跳:“这是……《巴黎圣母院》……”
但是又不完全是。
《巴黎圣母院》歌剧的序曲不是这样开始的,他是将最高潮时的那段旋律改成了前奏。
小提琴的最后几声颤抖着,一直到钟关白将琴递还回去,仍有余音。
任谁都看得出来,那样极尽自我的宣泄,不是在为任何人表演。
余音尚未落,钟关白已经坐回钢琴凳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弹琴,可是没有人想到在钢琴声响起的同时,低沉的男声也跟着响起了。
“C'est une histoire qui a pour lieu ……”
刻意压低的苍凉男声,吟唱《Le Temps des Cathédrales》,即《大教堂时代》。
当钟关白唱到那句“我们这些无名的艺术家,用意象与诗韵,试着赋予它生命”时,忽然有一把小提琴试探着加入了进来。
钟关白向乐队瞥了一眼,是那位给他递琴的姑娘。
接着,第二把小提琴也奏响了。
“人类企图攀上星辰,镂刻下自己的事迹……”
他每唱一句,便更大声一分,手指也多用上一分力,每唱一句,便多一把琴与他共鸣。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长笛……当将唱至最高潮那句“现在已是大教堂的时代”时,几乎整个乐队都在与他合奏了。就连方才那位不曾借给他琴的小提琴手也跟着站了起来,站得笔直,面色肃然,面向钢琴扬起琴弓。
那已不止是在唱歌词中那座一砖一石所建成的、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大教堂与信仰大教堂的时代。
汗水不断滴落下来。
衣背湿透。
额头上的青筋也已经暴起。
渐渐地,歌声再次轻了下来,十指放在键盘上一动不动,所有乐器也都随着钢琴一起停了下来,整个宴会厅中鸦雀无声。
钟关白低着头,嘴角带着一丝谁也看不到的笑,如发问般低唱:
“Qui promettaient au genre humain
De meilleurs lendemains”
谁向人类许诺,明天会变得更好?
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把金属叉子落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音乐已经结束之时,钟关白抬起头,给了乐队一个眼神,同时再次抬起了手。
钢琴声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恢弘的管弦乐跟着奏响。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钢琴声蓦然一顿。
钟关白双手撑在钢琴上,站了起来。他就像在往常指挥那些与自己合作过的乐团一般,背对着乐队给了他们一个手势:继续。
钟关白的前方有无数的人,他们都搞不清楚这究竟算是什么,既不像提前安排好的特殊演出,也没有人能相信这可能是即兴发挥。
在交织成一片壮阔背景的管乐与弦乐中,钟关白一步一步走向了人群。
他发现他的音乐中,缺乏打击乐,他需要定音鼓,大鼓,小鼓,铃鼓,三角铁……或者,刚才那把与地面撞击的叉子。
只是要再响一些,再剧烈一些。
钟关白的步伐有些急,可是每一步又如此坚定有力,他看起来像是在直奔某个明确的目的地而去,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钟关白停在了长餐台的一角,修长的手指从桌布上轻轻拿起了一块白瓷盘子。
他缓缓高举起盘子,耳朵随着旋律的变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在某一刻,在恰好最需要一声惊雷般的锣声时松开了手指,白瓷盘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同时爆发出的清脆响声也在那一瞬间与管弦乐交相辉映。
场面一时间突然混乱了起来,这简直像某种以摔杯为令的暗杀,陆怀川身边的保镖瞬间全部进入警戒状态。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连管弦乐队都没有停止演奏。
钟关白根本没有管周围发生的事,他沿着那张长长的餐台走过,一个一个盘子、杯子、刀叉……一切他需要的物品都一一从他的手指间辗转经过,最后按照他想要的样子发出声音。
凡经他手之物,都是乐器;凡他所到之处,都成交响。
如果说之前的行为只是有些不像普通人,那么现在所有人都已将他目为一个疯子。
这一刻,他也的确是。
当那张餐台的最后一个高脚杯落下时,钟关白转过身,看向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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