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个屁呀!只要活着,谁不干活?小叔比绝大部分人挣钱都容易咧。”
“你哪容易了?上恁好哩大学,现在还得成天风刮雨淋,比老农民还辛苦,咋容易啦?”
“咋可能比农民还辛苦咧孩儿?您大爷爷跟爷爷一辈子种哩地加起来,可能都比不上我一个工程哩钱多,就说这一回吧,我轻轻松松拿到个大工程,工程款到手,轻轻松松就能搁荣泽买可多套房,这还不容易?”
“这回是老天爷开眼,你好心得好报才容易了一回,平时你可是想签个小工程都得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既然入了老天爷的眼,那小叔以后肯定顺风顺水,干啥都可容易,乖猫你就别瞎发愁了。”
“但愿吧,你这么好,老天爷要是不照顾,那才没天理咧。”猫儿的口气有点抱怨,柳侠都能想象出他鼓着脸撅着嘴的样子,“不过,以后天气不好哩时候,你不准再开车走山路了哦,老不安全。”
去年冬季,柳侠在京都过完自己二十七岁生日后的某一天,驾车去栖浪水库,他天黑到洛城时,下起了雨夹雪。
一个小时后,在通往洛城、栖浪水库和界山县的三岔路口,柳侠的车被一个人拦住了。
当时,雨夹雪已经变成了中雪,柳侠放下车窗和那个人交谈时,隐隐听到通往界山方向的路上有小孩子的哭闹声。
原来,拦车人是个长途公共汽车司机,跑界山县某个乡到洛城这条线,他的车一个多小时坏在了前面,他修不好车,也没办法通知汽车站的领导派人来修车或接送他的乘客。
司机在交叉路口站了快一个小时,拦了几辆往栖浪水库那边去的车,但司机和乘客都没有手机,也不愿意,或者说没有能力帮他修车。
柳侠听明白情况,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帮这位看上去憨厚而有责任心的司机师傅打通了单位值班室的电话,值班人员表示,已经下班了,他要想办法联系单位领导,让领导派人。
在第一次跟着岳德胜来西部山区为栖浪水库选址做前期勘测之前,柳侠一直以为望宁和三道河南部的山区是全世界最贫穷落后的地方,到了这里,他才知道,自己真是太无知了,和这里的山村相比,柳家岭简直可以算得上开放发达地区了呢。
而八年后的现在,这里依然贫穷,这里县城的繁华热闹程度,甚至比不上柳侠上初中时的望宁大街——至少,望宁大街上还天天有拉煤的外地车来来往往。
而这里,除了栖浪水库工地,汽车少得可怜,县城所有单位的车加起来也没有几辆,自行车的拥有量和荣泽也没法比,驴和驴车是除了人的双脚之外最主要的交通工具,这里整个县城都没有一个红绿灯。
而那天,司机师傅把手机还给柳侠后,又告诉他,他们单位所有领导家都没有电话,值班人员得骑着自行车去找领导,而后要怎么找修理工和司机,不言而喻。
山里的夜晚来得早,加上下雪,除了偶尔有一辆往栖浪水库方向去的车小心翼翼开过,柳侠发现,通往界山县的这条路,老半天都没有一辆车。
柳侠这两年跟着柳凌多多少少学了点汽车维修知识,无奈之下,他主动要求跟着司机过去帮忙看看车,到了地方却发现,自己那点知识在那辆破破烂烂的大客车面前就是个笑话。
事情到这里,柳侠做为一个路人,应该算是仁至义尽了,说句“抱歉”就可以问心无愧潇洒地驾车离去,可是看着因为晕车不愿意呆在车里、只能被母亲抱着站在风雪交加的夜色中哭泣的孩子,柳侠实在潇洒不起来。
他和司机商量了一下,然后,司机让那对晕车的母子和车上几个带孩子的人坐到了柳侠的车上。
小小的捷达,被塞进大大小小一共十二个人,沿途陆陆续续下了几个,到界山县汽车站时,车上还有六个人,其中包括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易春水的母亲和小儿子、侄女。
柳侠过后给猫儿打电话,炫耀自己人品高尚、车技酷帅、魅力无边,说易春水的小儿子和侄女看他的目光简直如同看光芒万丈的神祗。
猫儿却只听到了他雪夜里在路况恶劣的山路上开车,对着他好一通发脾气,让柳侠现在一提起这次助人为乐事件就心虚气短。
所以,他现在忙不迭地转移话题:“乖猫,其实,我能这么顺利签合同,还有你哩功劳咧。”
“我?”
“嗯,就是你,本来,听说项目负责人是我,政府办那个李主任还有点犹豫,他觉着我老年轻,办事不牢,后来俺无意中聊起来各自哩家庭情况,他一听说我居然有个小侄搁美国M大咧,还有个侄儿搁京华读研究生,立马就不一样了,热情哩都快冒出火了。”
“真哩小叔?”
“那当然,现在不管到哪儿,只要一提你,小叔哩脸马上就壮哩比脸盆还大,可有面子。”
“真哩?嘿嘿,那小叔,你准备个花牛车吧,等我回去,我坐花车上,你赶车,咱游街示众,叫我好好给你挣挣面子。”
“哈哈,乖猫你这一出去,脸皮更厚了……”
……
柳侠打了四十多分钟才出来,无视收费的中年大叔围观精神病患者的眼神,他转身来到大街上。
原城的大街永远拥挤喧嚣,又正是春夏交汇的时节,本该是灿烂绚丽的颜色,却因为猫儿的声音渐渐消失,此刻在柳侠眼中只有一片黯淡的灰。
柳侠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楞了神儿。
直到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从他身边走过,穿着碎花长裙的女孩子因为要甩开男友的手把胳膊打在他左臂,柳侠的魂儿才忽忽悠悠转还。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是有意的。”被女孩子强硬甩开的男子陪着笑脸,对着柳侠连声道歉。
“呃,没关系,”柳侠也抱歉地笑了下,“是我站的地方不对。”
“那,再见。”男子笑着对柳侠点点头,又转身拉女友,“走吧嘉妮。”
叫嘉妮的女孩子却没有动,而是直愣愣地看着柳侠。
柳侠疑惑:“怎么了?”
“你,你,你……”女孩子好像震惊到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目光犹如有实质一般粘在柳侠的脸上。
柳侠几乎是本能地在嘴上抹了一把,然后低头,他以为自己嘴边沾了饭粒,或自己身上哪里不合适了,比如忘记了拉拉链或扣子串了门。
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没什么问题,脸上没有东西,牛仔裤没有忘记拉拉链,圆领T恤没有扣子所以根本不存在系串门的问题。
“你,认识我?”他只好问女孩子。
“啊?哦,不,不是,”女孩子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太过鲁莽,慌乱地摇头,“不好意思,我,我认错人了,把你当成了……我……的一个……初中同学。”
“哦,这样啊。”柳侠释然,他确定自己在望宁的初中女同学绝对没有一个能够出落得如此漂亮,而且十五年的时间也不足以把一个正常人的外貌和气质改变到让老同学都认不出来,“没关系,这种事大家都会遇上……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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