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你以前的学生。”
“哦,文巧巧吧。”
四周有些吵,龚小亮没听清,又问了遍:“你说什么?”
戴明月看着他,凑近了,说道:“我说,是文巧巧吧?”
龚小亮也看着他,戴明月瞳孔的眼色偏淡,接近浅棕色,他的目光一点都不深邃,只是很透明。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他好像也变得很透明,他好像能和戴明月说他的所有事。好像全世界,亿万人,他的所有心迹,所有想法,他只能和他袒露。
龚小亮点了点头:“嗯。”
戴明月问他:“你和你妈说了你现在住我这里吗?”
“还没有。”
轮到他们了,收银员结算商品,龚小亮在一边装袋,戴明月摸出了钱包和会员卡。龚小亮这时道:“我和她说了的话,你会很开心吧?”
他接着道:“但是她不会,她会哭,还会给你打电话道歉。”
收银员一清喉咙:“两百三。”
戴明月给了钱,正正好好两百三,他抱着那箱牛奶往前走,龚小亮提着塑料袋跟着。他们还是搭扶手电梯下楼,他们身边还是有人匆匆忙忙地经过。
“对啊。”戴明月说,他笑起来,看上去没什么烦恼,精力旺盛的样子。可能因为他爱笑,容易快乐,他不怎么显年纪。
龚小亮盯着戴明月,目不转睛,不可捉摸的空气和不可捉摸的人在他们身边流动,戴明月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知道了他隐秘的感情需求,他了解了他快乐的根本,他看到了他皮囊下难以理喻,近乎畸形的内核。龚小亮的心快速地跳了两下,他和戴明月穿着厚厚的外衣走在人群中,他们出了超市,走到了马路上,戴明月回头看他,他也还看着他。
马路边还有黑乎乎的没有化干净的雪,太阳躲在云后,天色铅灰。百花小区的红色外墙在黯淡的光照下接近深棕色。
他是透明的,他也是透明的。
行人绿灯亮了,他们快步穿过了斑马线。
回到家,放好采买的东西,戴明月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彻底放松了,一手遥控器,一手薯片,开了电视,调到体育频道看起了篮球。
“nba你看吗?”他问道。
龚小亮去了阳台,床单被套都洗好了,他把它们拿出来,甩了甩,调下晾衣架,挂了上去。他转动晾衣架的手柄,格纹的床单慢慢升高,阳光一点一点被遮住了。
“你高中是不是还打过篮球。”戴明月问他。
“羽毛球。”龚小亮仰头看着晾衣架和阳台顶的缝隙,那里还有一线茫茫的光。
“会不会太高了?”
“衣架吗?”
“我说你。”
“网前杀球方便。”龚小亮说,往客厅里看。戴明月敷衍地应了声,打了个哈欠,歪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龚小亮走进去,拿起遥控器要关电视,戴明月这时说:“不用关,你看吧。”
“我躺会儿。”他说。
龚小亮把音量调低了,把戴明月圈在身边的薯片放到了茶几上。他去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把里面的半颗白菜,一点肉末,半包榨菜拿了出来,又拿了两颗番茄,两个鸡蛋。他坐到了餐桌边,静静地看篮球。
十一点半时,龚小亮淘米煮饭。他开了抽油烟机热油锅,没一会儿,戴明月就在客厅喊话,说:“我想到了,你不用给房租了,你就煮饭吧。”
“围裙在冰箱边上挂着!”
“你做什么菜?”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龚小亮一抬眼睛,戴明月已经进了厨房了,他抱着胳膊打量龚小亮:“鱼香茄子你会吗?”他努努下巴,“你在老文饭馆学的?”
龚小亮说:“鱼香茄子不会。”
戴明月说:“那你不能去当厨子啊。”
切好的番茄下了锅,嗞嗞炸响,戴明月转身去布置餐桌,等龚小亮炒好番茄炒蛋,白菜肉末榨菜丝,饭也煮好了。龚小亮盛饭,戴明月拿了盒牛奶,还冲龚小亮晃了晃牛奶盒。龚小亮摇摇头,拿着两碗米饭放到了餐桌上。
他们坐下吃饭,戴明月喝牛奶,嚼米饭,迎着龚小亮异样的视线说:“吃下肚子都一样啊!”
他说话时笑弯了眼睛,比划着问龚小亮:“要喝点酒吗?”
龚小亮说:“不了吧。”
他往饭里盛了点番茄炒蛋的酱汁,拌着吃,戴明月看到,学他,拌番茄汁,还拌牛奶,牛奶喝完,他碗里的饭也吃完了。龚小亮吃掉了最后一筷子白菜,两人一起收拾了桌子。戴明月从冰箱深处挖出来两只橘子,和龚小亮一人一个,一起靠在厨房水槽边剥橘子。
橘子有核,龚小亮把核吐在手上,放到剥下来的橘皮里,戴明月看着客厅墙上的时钟,把核吐进手心,扔进水槽。
垃圾袋满了,龚小亮要去扔垃圾时,恰好有人来敲门。他提着垃圾袋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男孩儿, 背着书包,一看龚小亮,退了半步,看了看门牌号。
“你找戴老师?没找错。”龚小亮说。
戴明月这时走到了玄关,问龚小亮:“你知道垃圾箱在哪里吧?”他还道,“我以前学生,暂时住我这里,进来吧。”
龚小亮换鞋子,说道:“刚才去超市的时候看到了。”
那男孩儿又看了眼龚小亮,擦着他的肩膀进了屋。戴明月又说:“戴个帽子吧。”
龚小亮往他那儿一看,戴明月把放在鞋柜上的帽子朝他扔了过来,还问他:“钥匙拿了吗?”
“拿了。”龚小亮接住了帽子,套在脑袋上,走到门外,反手关门,门缓缓阖上,他听到戴明月在说话,亲切地询问着。
“周五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龚小亮下了楼。
垃圾箱就在小区地下停车场的入口附近,那边上长着一棵歪脖子树,龚小亮扔了垃圾袋,仰头看了看那棵树。树枝上缀着几朵小花,黄黄的,可能有香味,但是垃圾的味道太重了,他闻不到花香。
这棵可能就是戴明月提起过的那棵腊梅树。
龚小亮低下头在地上找了找,枯草丛里没有断裂的花枝了,倒是有些落花,像碎纸片。他弯腰,捏了一朵起来,花瓣有些湿润,他把它放在指腹上拈了拈,闻了闻。他闻到花香了,很浅,太淡了,一下子就散了,他就又只能闻到附近的垃圾发出的臭味了。龚小亮蹲在地上,笑了出来。
戴明月每周周日只在下午安排一堂补习,周六两堂,一堂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另一堂下午一点到三点。他的学生里既有十九中的学生也有外校的学生,学生们学识深浅不均,补习内容不尽相同,加上还要忙平时学校里的课程,以致一周七天,戴明月每天晚上都要备课,有时在自己房间里,有时在客厅。他给龚小亮找了套成人高考的教材,还把现在高三读的课本给他弄来了,龚小亮的房间里没有书桌,看书学习只能在餐桌上,戴明月在客厅备课的时候,偶尔会问他一声在看什么,看到了哪里,有没有什么问题,理科方面的疑难他还能应付应付,文科方面的就只能记下来明天去学校找其他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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