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万岁_ranana【CP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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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龚小亮从教堂门前走开了。

  他还是没想好要去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街心公园和教堂都不太合适,经过十九中的铁门时他停了下,但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死在母校门口未免败坏学校名声,好像他有什么冤屈需要学校来背负似的。

  他没有冤屈,十年前的杀人案也没有任何隐情,他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他有罪,他该死,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

  龚小亮打了自己一巴掌,低着头从十九中门前走过了。他继续走,继续找,他还去了铁轨边,但是牡丹早就不是十年前的牡丹了,半夜里没有运煤的火车会经过了,铁轨像两条僵硬的长虫,笔直地瘫在砾石上,晒着它们发亮的甲壳。

  龚小亮走回了马路上,他撞到了几个满身酒味的人,一个醉汉拉着他要揍他,他没躲,还把脸凑了上去,那和醉汉同行的几个人就劝:“算了算了,过年呢!”

  他们拉着醉汉走了。

  “过年”可真是件大事,什么事在“过年”面前都得退居次位,他要是死在过年的时候,想必也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吧。顶多在新闻上出现个两秒,在别人的口水里多活个两天,他也就真正地死去了。罗记者还会写他吗?罗记者现在在干什么呢?在写新闻稿吗,他又采访了哪些犯罪分子?他们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坏到了骨子里,坏到了基因里,坏到怎么也控制不住作恶的念头。他压痛了戴明月骨折的手,他抓红了他的手腕,他明知他喝醉了,还放任他自己去洗澡。是他害他手断了,腿瘸了。

  路边,高处,忽然有人呼喊:“新年快乐!”

  龚小亮的手抖了下。他也要祝大家新年快乐,祝母亲,巧巧,文老板,老板娘,奇哥,朴智勇,还有那一直给他预留着学车位置的,素未谋面的崔师傅,还有养老院里那若干在等死的,在盼死的,仍一息尚存的老人,还有……

  戴明月。

  也一块儿祝福他吧,祝他那健全的身体里寄居的不健全的灵魂也能快乐。

  龚小亮走出城市了,天边微蓝。下雪了。他走得有些累了,步伐慢了,但他还是一直往前走着,脉脉的蓝光拂过远方,一片连绵的山脉显露了出来。龚小亮就朝着那群山走去。

  雪大了,他耳边又像有人在絮叨地说话。就让他们说吧,再等等,再等两个小时,等他在山上断了气,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就什么都不用理会了,他就解脱了,世上也少一个恶人了!

  龚小亮走进了林场,他在树林里往山上爬,这树林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小径他都很熟悉,他知道再往曙光亮起的方向爬一个多小时他就能到山顶了。在山顶,他能望到整座牡丹。

  天亮了,青蓝的天色沉积在了地平线边缘,牡丹的清晨透着放了一整夜的酽茶的色泽。

  龚小亮在山顶歇了会儿,往前又走了几步,他找到了一棵枝干粗壮的山毛榉,那树上的树叶都掉光了,树枝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龚小亮摸了摸树皮,手感粗糙。一块树皮掉了下来。树皮里面不知怎么是灰的,这棵树可能已经死了。龚小亮围着这棵山毛榉绕了一圈,又在附近找了一圈,只有它看不出半点生气。就是它了,一颗死的树上吊一个死的人,再合适不过了。他就不给别的生命添麻烦了。

  拿定主意,龚小亮找来些石头垒在树下,垒得够高了,他站上去踩了踩,解开了皮带,挂在树枝上压了压,比划了比划,树枝能承重,只要他踢开石头,他一定能吊死。他扣好了皮带,把脑袋套进皮带环绕成的圈里,他闭上了眼睛。

  他忍不住哭了,忍不住不停念叨着什么。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谁会原谅他?他需要谁的原谅?除了“死”,还有谁的原谅能让他解脱?

  龚小亮踢开了脚下的石头,他的喉头一紧,口齿含糊了,嘴里反复咀嚼的话说着说着变成了:“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他抓紧了裤缝,双脚不受控制地在空中乱挣。

  卡擦一声,树枝折断了。龚小亮摔在了地上。

  他的脚和膝盖摔疼了,喉咙也很痛,不得不张开嘴使劲咳嗽,他吃了一大口雪,咳嗽得更厉害,他摸着脖子抓着喉咙跪坐了起来。那根皮带还挂在他的脖子上,这皮带还是戴明月父亲的皮带。

  龚小亮低着头,捂住了脸。

  不知怎么,他眼前浮现出了戴明月站在他父亲床头,还有站在那位言老师先生床头的样子。他好像能看到戴明月拔掉了他们呼吸机的插头。

  那场景他没亲眼见证,但他想,戴明月面前应该有一大扇窗,窗外是日光刺眼的白天,他站在阴影里,脸上应该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他面对死亡时应该是面无表情的。死亡,是无法触动他的。

  听到他的死讯,戴明月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表情吧。

  人前他说不定要掉眼泪,说上几句:“唉,他怎么就这么自杀了呢?”或者,“是我不好,我没看出他有那个意思,我应该多劝劝他,和他聊聊。”

  然后他要停顿一下,等到别人或生气,或惋惜地安慰他:“戴老师,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后,他会凄惨地笑一笑,仿佛他对人世间每一个流逝的生命都会感到惋惜,仿佛他爱世间万物,因而多愁善感,因而不会怨恨。

  等人都走开了……等人都走开了,他一个人逛超市的时候,会因为一瓶红酒拉长了脸吗?会因为一只手打字很慢,不耐烦地丢开手机吗?他会在得到别人给的糖果时,直接把它们丢到一边去吗?

  他再要去哪里找快乐的源泉?他好像没有爱过,他能想象天堂的样子吗?

  他被戴明月需要着吗?

  他没死成,这难道是上天给他的安排?他还在被人需要着,他的生命暂且还有一些意义,所以他还不能死。

  龚小亮抓住了膝盖,他的膝盖冻僵了,眼前全是白白的雪,轻轻落在他手上,沉沉地盖满整片山林。他的脑袋里也一片空白了。

  等到龚小亮回过神来,他已经从一辆公车上下来,面前是百花花园。他走进了小区,打开了防盗门,按了电梯,电梯从顶楼慢慢往下爬,12,过了很久还是12,龚小亮等不下去了,转身从楼梯间跑了上去。他一鼓作气上到了十二楼,开了门,戴明月就站在门后。他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头发,肩上搭着件毛衣,脚上是一只青色一只灰色的袜子,他没好气地瞪着龚小亮:“关门,太冷了,零下二十三度!”

  龚小亮关上了门,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怎么和别人说起我?”

  “啊?”

  龚小亮又问:“如果我死了呢,你会怎么说起我?”

  戴明月听了,似是恼羞成怒,打了他一巴掌,龚小亮摸着脸颊,再看戴明月,他偏着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就说,杀了蓝姗的那个学生在我家里自杀了。”他盯着地上的一个角落,重复了起来:“在我家里……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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