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寒假接近尾声了,超市里的新春装饰彻底不见了踪迹,整间卖场搞起了“返校”大促销,戴明月买了好些便宜的笔记本,便签条和圆珠笔,龚小亮抱回家一个得自己组装的超大容量木头书架还有两打一模一样的袜子。戴明月付钱的时候,拿起来问了声:“怎么一模一样?”
龚小亮说:“这样你再怎么随便穿随便拿也都是一样的了。”
戴明月不解:“穿一样的袜子有那么重要吗?”
龚小亮摇摇头,后来他才回答了,说:“可能看上去比较服帖,心里也比较舒服些。”他还说,“现在不都提倡追求内心的平静吗?”
反正袜子的事,戴明月没管了,只是龚小亮在他那间小房间搭好那个书架后,从戴明月的卧室一本一本把书运了过去,还针对书名按照英文字母表的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有凭有据,龚小亮甚至把戴明月的电脑桌连电脑也搬去了小房间,就安置在书架边上。阳台上的那盆仙人掌被他摆在了电脑屏幕前,窗帘一拉开,阳光就能照到它,窗帘一拉上,开了屋里那唯一的一盏放在龚小亮床头的台灯,一群粉色的小鸭子就在电脑屏幕后探头探脑地乱跑了起来。按照戴明月的说法,龚小亮有些“得寸进尺”了。按照龚小亮的说法,戴明月以后就能在那间小房间里备课了,小房间就是他的书房,书房有书房的用途,卧室有卧室的用途,得分清楚了,这样生活才能规律起来,有了规律,人就会被惯性推着往前走。
戴明月开他玩笑:“你这是牢里学来的吧?睡觉的地方就睡觉,吃饭就在食堂,放风就去操场,消遣只能去阅览室。”
龚小亮对此不置一词,戴明月很确定地说:“你可能关了十年被关出了空间洁癖。”
龚小亮没听过“空间洁癖”这种说法,但他懂戴明月的意思,对他来说,客厅意味着消遣娱乐,会友交际,厨房用来煮饭,吃饭,要洗衣服,晒衣服,晒太阳就去阳台,而浴室,就是清洁的地方。因此他一看到戴明月拿了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备课,他就帮他把电脑拿进小房间,还给他泡茶,准备好水果点心放到桌上;他在阳台看到戴明月在打盹,就哄着骗着把睡得迷迷瞪瞪的戴明月拉起来,送进卧室,按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他也不让戴明月在厨房里一边嚷嚷网上的食谱步骤一边玩手机游戏,戴明月要么看他做菜,要么只看食谱,要是他愿意帮忙洗菜,他欢迎至极。
戴明月受不了龚小亮的这么多规矩,可他没办法,他的右手还不能动,他又是个右撇子,拆不了书架,搬不动书桌,洗不了锅,煮不了饭,甚至连皮带都没法自己扣。他只好听之任之。
开学报到的前一天中午,龚小亮煮了半包速冻汤圆,他和戴明月一人一碗吃着,戴明月吃到一半,从冰箱里拿了瓶腐乳递给龚小亮。龚小亮看看他,戴明月啧了声,说:“你还管我吃什么啊?你开一开。”
龚小亮说:“乱吃东西容易吃坏肚子。”
“我没吃坏过肚子,你开开。”戴明月用瓶口磕碰了两下桌子,说,“你差不多就行了,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这么管过我,放十年前你还得叫我一声老师,学生和老师谈恋爱已经是笑话了,还想管老师,天大的笑话。”
龚小亮低头吃汤圆,喝水,没说话。戴明月又用力磕了下玻璃瓶,动作有些像在拿瓶子撞桌子了。龚小亮看他,说:“就算你现在把瓶子撞开了,你的手肯定会弄伤,你右手还没好,左手要是又受伤,真的什么都干不了了,就算想去学校上课,想让我帮你在黑板上写板书,你愿意,我愿意,恐怕校长也不愿意,家长也不同意。”
戴明月鼻子一皱,眼睛一眯,把腐乳瓶子扔到了桌上,那瓶子骨碌骨碌地往桌边滚去,龚小亮眼疾手快抓起它,把它竖在了花瓶边。吃完汤圆,他换了花瓶里的水,把腐乳放回了冰箱,戴明月还在埋头吃着,抬头一看他,扯下插在花瓶里的一株银柳的一颗茸芽,丢到了地上。龚小亮点了根烟,往戴明月的杯子里加了点热咖啡,坐在了他边上。他半揽住了那花瓶,看着戴明月。
戴明月说:“以后抽烟都去阳台抽!”他强调道,“只能在阳台抽!”
龚小亮愣了瞬,戴明月趁此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烟,掐灭了,嘴角一扬,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龚小亮恍然大悟,看着戴明月就道:“可能就是因为没什么人管过你,戴老师,你有点小孩儿脾气。”
戴明月又不开心了,啪地放下碗,径直走进卧室,甩上了门。过了阵,龚小亮一嗅鼻子,他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烟味,他遂朝着戴明月卧室的方向喊道:“戴老师,你说的啊,抽烟只能去阳台上抽。”
他话音才落下,戴明月就从卧室里气急败坏地出来了,只见他叼着烟大步走进了阳台,听得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响。戴明月把阳台的窗户全打开了,把门使劲关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龚小亮伸长脖子又看了会儿他,没再喊什么话,收拾了餐桌就进了小房间看书。后来戴明月也进来了,他戴上了眼镜,打开了电脑,在小房间备课,也不知他和键盘还有课本有什么仇,每敲一下按键,每翻过一页纸都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外头天色阴沉,龚小亮躺在床上看了几页书就有些困了,接二连三地打哈欠。戴明月一瞥他,打字打得更用力,还更有节奏,他还调出了播放器,听歌。
龚小亮闭上了眼睛打算午睡片刻,安逸地说道:“我们一牢房的,各个都很能打呼噜。”
戴明月哗一下推开键盘,说:“我要洗澡。”
“现在?”
“备课出了一身汗,我不舒服,现在就要洗。”
龚小亮坐起来,揉开了眼睛,戴明月已经走到他跟前了。龚小亮穿好拖鞋,和他一起去了浴室。
说是要洗澡,可等龚小亮开了花洒,调好了水温,要帮戴明月脱衣服的时候,戴明月又不肯动了,改了主意:”又脱又穿太麻烦了,就擦身。“
他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抬起了左手。龚小亮便去解他贴身穿着的衬衣扣子,才解了两颗,戴明月大惊小怪地喊出来:“你干吗?解这么多干吗,能把手伸进去不就行了!你怎么这么笨?做事不带脑子?”
龚小亮什么也没说,用温水湿了毛巾,半跪在地上,一手拉起戴明月的衬衣下摆,另一手伸进了他的衬衣里。他擦他的腹部,胸口,腋下,戴明月的左手渐渐举得更高,龚小亮完全跪下来了,他的手绕到了戴明月背后。戴明月一扫他,惬意地眯缝起了眼睛,悠闲地说:“晚上吃年糕。”他还微笑着补充,“就是蓝姗爱吃的那种。“
“炒年糕?”龚小亮抽出了手,在洗脸盆里搓毛巾,绞干了,抓着去擦戴明月的脖子。
戴明月点了点头,问他:“你会做吗?”
龚小亮说:“会。”他轻轻把戴明月的头往一边压,擦他的后颈和耳朵,说道:“巧了,蓝姗唯一教过我的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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