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青年正是许家大公子许逸村,许敏娟同父同母亲生哥哥,三年前从德国回来后一直闲家,凭父亲人际关系到处凑饭局牌局,外交工作做得不错,虽然没有职位,这几年党内却交了不少朋友。
沈培楠见他老太太跟前,就不往前走了,朝他淡淡点了点头,站一旁等待。
许敏娟正哭到紧要处,抬头扫了沈培楠一眼,红着眼睛对沈太太道:“伯母,你说句话,当初订这门亲事时家母就不同意,是家父力劝,说沈先生年轻爱玩,并不要紧,家母这才勉强答应。家父为两家交好心力,谁想到他女儿今天受这份屈辱!”
许逸村听她说不堪,立刻打断她:“你少说两句罢,从半夜闹到现在,连累老太太一夜没有休息,还不够么?”说完对沈太太欠了欠身子,赔笑道:“舍妹一向小孩子脾气,口无遮拦,伯母不要放心上。”
他说话时脸上依旧带着不耐烦笑容,仔细一看,也并不是真表示不屑,而是嘴巴长歪了,左边嘴角往上挑着,因此总像是冷笑,就是这一点让他有破相之嫌,否则他该像他妹妹,是一名气度不凡青年。
沈太太疼爱望着他,道:“你这孩子就是懂规矩,不怪从小就讨我喜欢,但这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要听一听你父亲态度。”
青年依然恭恭敬敬,笑道:“家父非常理解,说当初一句戏言,并没有征求两名当事人意见,婚姻不成是预料中事,只是昨天沈先生当着许多朋友同事面说出来,家父听说后确实有一点尴尬。”
沈太太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这事是我们做不对,老太婆给敏娟丫头赔个不是,丫头不哭了,我家老三是个火爆性子,又不成器,配不上你。”
说完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沙发木扶手,想了一会儿,道:“这样,我记下了,家里老大政界和金融界都有朋友,我让他留心着,等有了好,我要亲自给丫头做媒。还有逸村差事问题,昨晚已经交托老三去办,你管放心。”
许逸村急忙称谢,许敏娟却大声抽噎起来,回头道:“许家虽然不如沈家,江浙一带也算有些根基,许家小姐,难道就嫁不出去了吗?如今就算沈先生亲自上门道歉,我也不会转圜了,丢不起这个人!”她越说声调越高,说完突然站起来,拎起手边一只亮如银蛇坤包,掩口啜泣着冲了出去。
众人没料到她突然发作,你看我我看你,都犹豫派哪位代表出去和谈,许逸村回身用手往下一按,戴上礼帽就要往外追,往前迈了几步又折回来,先躬身对沈太太道了声安,走到沈培楠身边与他寒暄几句,亲切交换了一个拥抱。末了把视线移向莫青荷,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伸手跟他握了一握。
莫青荷知道得罪了他妹子,心里颇有些忐忑,许逸村却非常大度,一边握手一边微笑,视线略过礼帽边缘望着他,脸上笑得谦和,漆黑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儿温度,好似浸冷水里两颗黑石子。放开手瞬间,许逸村笑容也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深深看了莫青荷一眼,转身大步出了门。
沈立松见沈培楠这时还站着不动,推着他肩膀,急道:“你还跟个树墩似愣着做什么,那是你媳妇和小舅子,追!”
沈培楠脸色不好看了,拨开他手,往沙发一坐,翘起二郎腿道:“要去你去,这大小姐脾气不得了,老子不伺候。”
沈立松劝道:“你嫌她管着你吗?如今女性自诩受到西式教育,都要标榜自由人格,但进了门还不是都得听你……”
当啷一声响,众人都回头去看,只见大嫂曼妮挑唇笑着,伸开十根涂了蔻丹尖手指,仿佛显示自己无辜,桌上茶杯却被打翻了,茶水倾了一桌子。
老妈子急忙上前收拾,沈培踱步到沈太太面前,亲自倒了一杯茶,捧到她手里,道:“妈,我态度,昨晚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现是战时,别说我没有精力顾及家庭,就算真要娶,我脾气您知道,是能让着老婆人吗?她才装了一天大度就露了底,以后住一个屋檐底下,恐怕还有打!”
沈立松还要插言,沈培楠朝大门方向一指,对沈立松道:“你糊涂!妈现不问政治,连你也不懂吗?许家是出了名主降派,他家那个大公子,德国不知学了什么,打麻将推牌九比谁都积极,听见日本人跑比兔子还!他几次来游说我支持东亚共荣我都没理他,咱们家倒上赶着跟这种人扯上关系,让别人怎么看咱们!”
沈立松看他不开窍,骂了一句就要出门追赶,沈太太却突然发话,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她扶着拐杖站起来,厉声道:“那丫头忒不懂事,小时候还挺讨人喜欢,越大越不像话,她不怕嫁不出去,我儿子这样人才,难道怕娶不着媳妇吗,轮得到她给我摆脸色!”说完将信将疑望着沈培楠:“你说你许伯父要主张投降吗?”
沈培楠把沈太太按沙发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耐心道:“今年形势变得厉害,堪称一月一个样子,我听说许伯父一派这阵子天天围着汪院长,兆铭虽说暂时没有动摇意思,往后也保不准,咱们家还是少请客,避避风头吧。”
沈太太把茶杯往桌上一磕,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好一阵子,道:“往后不要跟他们家往来了,你父亲那边,我会拍电报去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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