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荷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表情十分忧虑:“至少他敢于公开主张抗日,不像你们整天这派那派的。”
沈培楠气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对沈疏竹道:“你看看我养的人,天天以贬低我为乐趣。”又饶有兴趣的望着莫青荷,“你当他真愿意扶持泥腿子,他自己把东北丢了,家当又都在东北,老蒋一直不打,他就一直回不去……”他摇了摇手,板着脸道:“罢了罢了,横竖你就是看上人家长得好了,我这就托人写封介绍信,跟着走吧,”
莫青荷想着沈培楠的前半句话,自动把最后一句过滤了,长长的叹了口气,沈疏竹不待见他们打情骂俏,挥了挥手让陆婉仪收拾碗筷,往后一倚,抽出折扇扇了两下,惬意道:“剿了那帮泥腿子就是两句话的事,然后该打日本人打日本人,该建学校修工厂搞贸易一样不耽误,结果十几万中央军打了四五年都没办妥,留个祸患扰人清听……”
沈培楠听出他话里大有指责自己办事不利的意思,心说你天天拿把扇子扇着扇着连共党是圆的扁的都没见过,还不如莫青荷的十分之一,端起桌上的一只牡丹缠枝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重重的往桌上一磕,对莫青荷道:“你不是喜欢辩论,你去跟他说。”
莫青荷心里装着一大堆事,连自己坚持多年的信仰都没有搞清楚,充满了挫败感,也充满了对两党结盟前景的忧虑,一点都没有心情跟人争辩,以给沈培楠捏肩膀为由,两只拿得了枪杀得了人的手,一下一下掐得他直抽凉气,没好声气儿道:“别说四五年,这么下去再十年也打不完。”
他撑着沈培楠的肩头,信口道:“谁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主张正确,都忍辱负重,又要维持势力又要赚钱供着一大家子人吃喝嫖赌,提防着自己人周旋着日本人,最后哪样都没干成。”
他来了脾气,喋喋不休道:“你们什么战略都想到了,就是没人管百姓的死活,种地的交租子要饿死,替日本人挖煤的要累死,做点小生意赶上罢市,赚点儿钱又全交了税,我小时候,跟柳初想买块豌豆黄吃要攒一整年的钱。”
沈疏竹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惊讶的望着沈培楠,沈培楠一抬手,被莫青荷一把拨开了:“你们什么都有了,跟日本人打不打赢不赢有什么呀,但你知道每拖一天,敌占区的人有多急吗?”
“你们剿共,缴去好了,他们才不怕呢,反正在家也是死,还连带老婆孩子一起饿死,出来最起码有个念想,他们反正不懂什么政治经济,就想着有一天能共产了,都有饭吃了,不用受欺负了,你们就是拿炮弹再打上十年,穷人杀得完吗?”
他越说越委屈,狠狠在沈培楠的椅子上踹了一脚,沈培楠哭笑不得,对沈疏竹道:“你看我送他去学校,就学了这些挤兑我……”
莫青荷红着眼圈往外走,刚迈出门槛,忽然转过身,指着追上来的沈培楠道:“你不要烦我,我就是共党派来的!”
他大步流星走进茶蓬间的小径,不认识路,只好蒙着头乱走,还没走远,背后突然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沈培楠的胳膊横在他胸前,往后一勒,铁钳似的,莫青荷用手肘击他的肋骨,两条腿胡乱朝前踢腾,怎么挣都挣不开。扭打了一阵,又自暴自弃的不动了,把胁下挂着的一只缀着流苏的纯金鸟笼子摘下来,一回头狠狠扔在沈培楠胸口,恨道:“姓沈的,爷累死了,不干了!”
小鸟笼子掉在地上,在泥地里滚了几滚,沈培楠看都没看,两手按着莫青荷的肩头,漆黑的眼睛里含着笑,憋了半天,终于哈哈笑了出来,这一笑没停住,一手夸奖似的拍着莫青荷的肩膀,偏着头,用另一只手挡着眼睛,直要笑出泪来:“莫、小莫,你跟我说,我这次、怎么、怎么就惹着你了?”
莫青荷心中憋了一口气不吐不快,都说出来就舒服多了,见沈培楠没跟他计较,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脸不看他,讪讪道:“我不是跟你生气。”
沈培楠笑的要岔气,连试了两次要说话,都被笑呛了回去,冲莫青荷摆了摆手,揉着酸疼的腮帮子,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一手箍着莫青荷的肩,跟他额头贴额头咚的撞在一起,重重的嗯了一声:“好样的,下次见了委员长就这么说,气死他。”
说完又自顾自的笑起来,莫青荷等了半天他都不停,使劲推开他,转身又要走,沈培楠哎哎的叫了两声,赶上来把他往怀里一揽,扳过他的身子,把他抱在怀里,笑道:“不闹了,不闹了,我投降。”
龙井茶园到处香喷喷的,午后的太阳烘的人全身发暖,莫青荷低着头,脑袋埋在沈培楠胸口一阵揉蹭,再仰起脸时,头发成了乱蓬蓬的鸟窝。他望着沈培楠轮廓分明的脸,看着他被阳光映成麦色的粗糙皮肤,抬手去摸他的眼睫毛。
软软的,蹭得手指痒痒的,莫青荷的呼吸也跟着颤,沈培楠不眨眼睛,暗沉沉的瞳仁里映着他的倒影,又沿着鼻梁往下抚摸,一直摸到嘴唇,隐约能感觉到胡渣的下巴,最后用手掌贴着他暖热的脖颈,胸口的一股郁气泄的干干净净,莫青荷叹了口气,轻轻的说:“咱们回北平吧,我想家了,想咱们家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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