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央还要说话,莫青荷叹了口气,起身把他按在座椅上:“你替我打,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我亲自去请一趟柳初。”
他说完就往外走,杭云央站起来要送他,莫青荷转身接过他手中的香槟杯,把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做了个留步的手势,对听差喊道:“准备车子,去云间戏园。”
听差正靠在门厅,瞧着滴滴答答的细雨打瞌睡,闻言急忙送来一条披风给莫青荷系上,又撑起伞,一路送他出了门。
北平的秋天,一下雨就给人以凄凉之感,路人被风吹得缩着脖子,马路两旁的银杏树仿佛在一夕之间黄透了,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的往下掉。
莫青荷坐在汽车后座,把车窗开了一道缝,额头抵着窗玻璃发呆,汽车夫听见呼呼的风声,回头笑道:“少爷,你关一关窗,当心雨水冷着你。”
莫青荷没搭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那外面的雨像要印证司机的话似的,被秋风卷着,一股股往车里飘,把他的肩膀浇湿了一大片,冷冰冰凉津津的。
他想,他迟早要面对柳初的,尽管他一直试图回避,希望借着家里人多热闹,让柳初来凑一凑牌局,自然而然的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但他知道柳初不肯,柳初从小替他打架,护他爱他,一口干粮要分他一半,这份情意,用社交场上的手法去糊弄,是作践了他,也对不住两小无猜的那份心。
现在沈培楠不在家,是最好、可能也是唯一的时机。
云间戏园离前门不远,建于清末光绪年间,距今已经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莫青荷十七八岁时和莫柳初搭档,曾经当过这里的台柱子,后来因为戏园太旧太窄,根本容纳不了越来越多的戏迷,他俩就改了地方,去了全北平城最大的百花大舞台,这座戏园子,少了两位名角儿的支持,也就慢慢冷清了。
谁料到,莫柳初养好脚伤后,哪儿都不去,偏偏选了这一家来公演。
汽车离戏园还有一段距离,莫青荷叫住司机,把车子停在一条小巷子里,也不叫人跟随,自己撑着雨伞,从街边没过脚背的雨水里淌过去,在戏园门口停了下来。
日头明显短了,刚过点钟,天已经有了要黑的征兆,半昏半明,像一张渐渐被被抽干血的脸。戏园门口是一条马路,路人三三两两的踱步过去,有的朝里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又走了,也有的一脸不耐烦,咒骂着阴沉的天气,莫青荷怕被人认出来,背过身假装去看一张淋透了的大海报,脚下犹犹豫豫,盘算着等见了柳初,该如何开口。
背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几句京腔的调侃飘在莫青荷耳朵里。
“不是我说,莫老板这一阵子的戏是真不行,说不出哪儿不好,可往那一站,就觉得缺了点儿精气神!”
另一个声音接道:“我瞧着吧,自从莫青荷傍上沈师长,宣布不登台了,莫柳初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那戏唱的,一天比一天没劲儿,要不是朋友给了两张票子,我都不愿来……”
“呦,被你这么一说,我听着还有点争风吃醋的意思?”
“嗨!这世道,跟当兵的争,那叫自取其辱……”
两人嗨嗨笑了一阵,并肩走了进去,莫青荷站在门厅,指甲死死掐着掌心。
等背后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莫青荷抬起头,这才发现眼前的《玉堂春》的大海报里画的是正是柳初,袍带小生的扮相,身姿颀长,抬起手指点着一个角落,面容儒雅而俊秀,但海报淋透了雨,湿哒哒的褪了色,画中人失了英气,显得有些落寞。
莫青荷一横心,转身大步朝门内走去,小伙计站在门口,一见来了客人立马打躬作揖,抬头看见是莫青荷,吓了一大跳,指着他,结结巴巴道:“您不是,不是……”
莫青荷掏出五块钱打赏,冲他摇了摇头,伙计立马乐开了花,掀开帘子,高声朝里叫着:“您里面请!”
戏园子里昏昏暗暗,飘着一股木头的腐味儿,莫青荷找了个位置,刚刚坐下,戏台子一圈电灯泡忽然亮起来,锣鼓咚咚锵锵的敲,一帮跑龙套暖场子的孩子依次翻跟斗跳上台,各个舞刀弄枪,演一出打打杀杀的热闹戏,台下稀稀拉拉几声叫好,莫青荷回头一看,后头的座位都空着,二楼的包厢几乎没有人,满打满算,也就是上了六成座儿,戏园子老板倚在门口嗑瓜子,脸色阴沉沉的。
这情景让他很是诧异,想当初,他和柳初在这里搭戏,离开场还有整两个钟头,台下滴滴答答的就满是人,坐着的站着的,人叠着人人挤着人,捂出一身臭汗还眼巴巴的等,在后台就听见座儿里海了去的叫好声和吆喝声,哪曾有现在的冷清?
伍素云扮的苏三出了场,莫柳初扮的王金龙也出了场,莫青荷远远的坐着听,一边无意识的转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抬手叫住路过的茶水博士,低声道:“等散了戏,让柳初在后台等我。”
茶水博士早注意到他,热情的应了一声。
柳初的戏是真大不如从前,莫青荷是行家,师兄哪儿出错,哪儿不对味他一眼就挑的出来,起先还在心里记着,等着过会子提醒他,但听着听着就不记了,太多了。
好容易散了场,大家摇着手往外走,莫青荷逆着人群往里走,跟着一个剃了秃瓢的小龙套到后台,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戏园子老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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