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荷拐上二楼,大客厅的门忽然开了,一名高个子的西装男子从门后闪出来,莫青荷躲避不及,险些跟他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两个人都愣住了,对面的人正是沈立松。
“是你?”他瞪大眼睛打量着莫青荷,“你怎么在这?”
莫青荷挤出一丝笑容,朝他伸出手表示问候,沈立松却没有这个兴致,楞了片刻,突然跳起来,卡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墙上按,倒竖了两道眉毛:“你跑来干什么?在老三那儿没捞够好处,现在怕我们跑了,赶来分家产么?”
他的威胁立刻产生了效果,与莫青荷随行的几名青年猛然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往后拽,强迫他松了手。莫青荷被掐的咳嗽,猛喘了几口气,此刻却无心跟他周旋,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拉开客厅的大门,大步走了进去。
昔日敞亮辉煌的大客厅已经快被搬空了,几名下人忙着收拾残局,怀里抱着些名贵的小古董,嘴里叫着当心,当心,穿花蝴蝶似的跑来跑去。那长沙发还摆在原地,沈老太太穿着一件绣牡丹图样的黑布大袖衫,板板正正的坐着,膝上盖着一小块光灿灿的羊毛毯子,想是生着气,家人围着她,大气也不敢出。
莫青荷站在门口,还没有想好怎样开口,老太太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们都走,都走!想让我去什么美国丑国,门儿都没有!”
她手里握着一根乌木龙头拐杖,咚咚的往地上敲:“我跟你们父亲,为了革命东奔西跑了大半辈子,到老了终于有个安身的地方,谁也别想让我走!再说洋人都说洋话,你们能懂,我去了就是聋子瞎子,老太婆宁愿死在家里,也不受这份洋罪!”
沈疏竹一听就急了:“妈,现在到处都在逃难,大哥和曼妮托了好多关系才弄到船票,您说不走就不走,这不是胡闹吗?”
沈太太黑着脸,一副八风不动的态度,沈飘萍听二哥语气不善,瞪了他一眼,蹲在老太太身前,两手扶着她的膝头,好言劝道:“只是暂时避一避,最多一两年,打赢了小日本就回来了,哪里就惨到要客死他乡了?”
“上海一败,主张议和的人越来越多,天天往咱们家跑,咱们再不走,对三哥就是拖累……”
沈太太厉声打断她:“他打他的仗!让他别管我,就算小日本把我抓去煮了吃了,我眉毛都不动一下!”
沈飘萍见越劝老太太的态度就越强硬,回头冲沈疏竹叹了一口气,也没了主意。
屋里的主人和下人都忙的一团乱,没有人注意到客人的到来,莫青荷听着这一场辩论,让其余人等在门口,自己则悄无声息的穿过客厅,径直走到沈老太太跟前,将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行了一个礼,尽量用最温和的声音说话:“夫人,我们是胡老板的朋友,负责护送你们离开杭州,您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可以尽快启程。”
这是司机嘱咐他的暗语,自从淞沪会战开始,沈家与当地的中共组织有过几次接触,只要提起胡老板的名号,他们就知道是自己人。
然而莫青荷明白问题不在于此,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一家老小就对这些人的不请自来表示出相当的不满,一名扫地的佣人扔了扫帚,上前想把他们驱逐出去,两拨人正僵持,沈飘萍审视着莫青荷,忽然啊的叫了出来。
她的惊愕唤起了大家的记忆,沈疏竹迷惑了片刻,犹豫着说:“你是去年跟老三来的那位莫先生……”
这一下子,不仅老太太记起了他,就连满屋的佣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莫青荷只觉得一道道目光像利箭似的冲他刺过来,他硬着头皮保持微笑,从皮箱里取出一只档案袋,从夹层中拿出一份国民政府的委托书和一封延安政府开具的介绍信。
两封信经过隐形墨水的加密处理,表面看起来就是两张白纸,他当着沈太太的面拆了信封,取出显色药水,用小刷子蘸着药水慢慢涂抹,然后把信用双手朝沈太太递过去,不卑不亢的说:“我知道您对我有偏见,但我还是希望您能配合工作。”
老实说,从去年在沈家发生的一系列龃龉,他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沈太太的反应,与他预料的一模一样,老太太见他摆弄瓶瓶罐罐时还勉强耐着性子,等接过信,看也不看一眼,甩手就抛了出去,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莫青荷:“快,快把他弄出去!这个老三太不像话,这时候还把一些乌七八糟的人弄回来气我!”
莫青荷并不生气,与他一道从延安来的青年们却不乐意了,他们是贫苦出身,对于资本主义官僚家庭本身就有成见。原野抬手要往后腰摸手枪,莫青荷把他往后一拦,轻轻摇了摇头。
“沈太太,您说得对,我就是个唱戏的,沈师长跟我在一起就是图个乐,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早已经分开了,这次来杭州是执行我的任务,跟他并没有关系。”
他心里觉得好笑,这名傲慢又强势的老太太,跟沈培楠的性子堪称一模一样,他太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了,想说服这两个人,任何个人主义和感情用事的说辞都是无效的。
他把两封介绍信捡起来,恭恭敬敬的递给老人,慢声细语的说话:“您必须离开这里。根据我手里的情报,最多明天,从前线撤回的部队就要进驻杭州,通过钱塘江大桥往南迁移,师座的队伍也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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