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荷站在门口,心脏咚咚直跳,他看着眼前穿橄榄绿军装的英俊男人,简直无法相信,他们之间,就这么咫尺的距离,却无声无息的隔了七年的时光。
煤气灯的火舌轻轻一晃,游动的光影舔着人的脸,莫青荷看见他眼角有细小的皱纹。他对自己说,没错,真的七年了,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又激进,会缠着爱人撒娇的小戏子了,沈培楠也不是那个满身匪气,看上谁就敢抢回家的兵痞了。
孙继成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小声道:“荷叶儿,说话。”
莫青荷的眼前蒙了一层水壳,看什么都摇摇晃晃,顿时如梦初醒,站得如同一棵笔直的杨树,敬了个军礼,道:“军座,好久不见,恭喜升迁。”
沈培楠终于抬起了头,仿佛刚刚意识到他的存在,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很平静的招呼:“莫团长,好久不见。”
说完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客气道:“坐。”
孙继成知趣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偌大的屋子只剩他们两人,莫青荷看见面前放着一套精美的陶瓷盖碗,揭开一看,顿时愣住了,竟是一碗晶莹剔透的藕粉,洒了细小的桂花,用勺子一搅,甜香扑鼻。他在杭州尝过这个,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顿时生出些许物是人非的伤感。
他鼻子发酸,来时的愤怒登时消了,一颗心化成了水,格外柔软。半晌拈起小勺,往那清甜的藕粉搅了几下,低声道:“你好吗?”
沈培楠把手里的书册往桌面一摔,语气无波无澜,答得很干脆:“不好。”
莫青荷沉浸在感伤中,轻轻啊了一声。
沈培楠瞥了他一眼,往后靠着椅背,大喇喇的翘起二郎腿,从衣兜里掏出烟匣,抽出一支烟卷夹在指间,将烟屁股一下下往桌上轻磕,举手投足都是股占山为王的土匪气,沉声道:“有人打着援军的名号,送来一筐手榴弹要炸我的指挥部,沈某自然好不起来。”
说完把烟斜叼在嘴里,划了根火柴点燃,深吸一口,喷出一道笔直的淡蓝烟雾,接着将银烟匣子和火柴盒向前一掷,算作给对面的人敬烟,谁料烟匣子的搭扣吃不住力,烟卷零零落落洒了一桌子,有几根索性迸出来,落在莫青荷裤子上。
“莫团长,你说,对于这种年纪轻轻就当特务,现在又蓄意破坏国共合作的搅屎棍,怎么处置比较合适?”他饶有兴趣的坐直身子,两肘撑着红木桌面,手指交叉垫着下颌,一双冷冽的黑眼睛逼视着莫青荷,“绑了定个叛国罪,不为过吧?”
莫青荷的面孔涨得通红,怎么都没想到原来沈培楠是绵里藏针,他也是个不让人的倔强性子,方才的柔情迅速转为愤怒,猛地一拍桌子,突然站起来,“妈的沈培楠,你都快被小鬼子一锅端了,论个屁的陈年旧事!”
沈培楠哈哈大笑,笑到最响亮时戛然而止,也跟着站了起来,两手按着八仙桌,往前弓着身子,提高了声音:“什么叫抗日,淞沪会战,武汉战役,那他妈才叫抗日!这些年你们共|匪拿着党国的军饷,打什么敌后游击战,游击游击,只游不击!”
他顿了顿,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们蹲在梭子岭是想干什么,老子这次是倒了血霉,就算跟小日本同归于尽,也用不着你们支援!”
莫青荷瞪着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日夜担心着他,沈培楠却是这种态度,只觉得自尊严重受挫,顿时气血翻滚,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子,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在心里大骂,妈的,什么沉稳气度,什么多年历练,这就是个土匪,狗改不了吃屎!
他生了气,完全忘记了这是别人的地盘,气势汹汹的就要掳袖子理论,沈培楠脸色一沉,一把攥住他扬起的胳膊,朝外面吼道:“来人!”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房门被咚的撞开,孙继成带了十多名士兵冲进来,莫青荷回头一看,只见自己带来的战士都被绑成了粽子,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苦着脸,想是经历了一场实力悬殊的近身格斗。
孙继成有点不好意思,挤眉弄眼的用口型示意:“好荷叶儿,别生哥哥的气,各为其主,我得听咱们大当家的。”
莫青荷险些背过气去,气呼呼的瞪着沈培楠:“算你有种!”
他这一急,浓密的睫毛飞快的颤抖,一双大眼睛仿佛也汪着水,倒是个部队里少见的俊秀模样,表情生动极了。沈培楠的嘴角往上一挑:“我有没有种,种是什么滋味,莫团长最清楚。”
他另有所指,目光从莫青荷的脖子往下走,略过平坦的胸口,腰间扎得紧紧的武装带,一直游走到裆部,颇为愉悦的停留了片刻。
然后悠闲的吸了口烟,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朝莫青荷一努嘴:“宝贝儿,你知道我一向是最民主最讲道理的,你自己选,要么主动走人,要么我把你们一个个捆瓷实了扔下山,这一仗,沈某怎么打,打不打的赢,都跟八路没关系。”
莫青荷的眼睛要喷出火来,梗着脖子,断断续续道:“好……好……”
却再说不出别的话,一步步退到桌边,朝盖碗儿伸出手,一手托着碗底,一手拈着勺子,大口大口把一碗清甜的藕粉灌下去,将碗往桌面重重一砸,回头道:“我算知道什么叫狗咬吕洞宾,姓沈的,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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