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莫青荷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的背影,简直火冒三丈,他很想一走了之,彻底撂开手,让莫青荷体会到说出这些话的后果——他知道莫青荷还爱他,因此格外肆无忌惮,然而转身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下了。
太窝囊了,他憋着一股子劲,兴冲冲的要来找他的宝贝儿破镜重圆,谁料好不容易拉下一张老脸,老婆没追到,反而越弄越糟,快到了要决裂的地步,这么回去太窝囊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冲莫青荷的背影吼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你说明白了,老子说的怎么就是废话?”
莫青荷仿佛根本没听见,头也不回,雷打不动的走他的路,那柄被他抛下的雨伞被一阵风吹着,连滚了几滚,落在一片泥泞里,沈培楠快气炸了,他宁可莫青荷像从前一样不管不顾的顶撞自己,能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分出个胜负,而不是闷声不响的一副要撂挑子的样子,就好像他们数年的感情在一夜之间都成了狗屁。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骂了句脏话,甩开步子追了上去,一把拽住莫青荷的胳膊:“你耳朵聋了吗,我让你回来!”
莫青荷倔强的咬着嘴唇,用力要推开他,山里夜晚安静,两人的争吵已经引起了八路军营地的注意,不远处的油布帐篷亮起了煤气灯,隐约有人伸着头往外看,莫青荷又气又窘,毫不示弱的冲他喊:“姓沈的,我是唱过戏当过兔子,不代表我这辈子都由着你作践!”
沈培楠拉住了他的手臂,自认为胜券在握,一脸怒容顿时散去,箍着他的后背往臂弯里搂,低低的叫着宝贝儿,听见他这一句话,动作突然停了。
“作践?”他后退一步,从上到下打量莫青荷,一双漆黑的眼睛忽然带了点复杂的神色,像在反复思量这句话的意思,半晌抬起胳膊,泄愤似的用手背抹去下颌摇摇欲坠的一滴雨水,反问他:“莫青荷,你说我作践你?他妈的你说老子是作践你?”
莫青荷全神贯注跟他扭打,试图挣开他的禁锢,冷不丁身上的力量撤去了,他虚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再抬起头时,正撞上沈培楠的眼神,莫青荷知道他是真急了,沈培楠真动怒的时候不骂人,也不说那些下流话,灼灼的一双黑眼睛盯住自己,嘴唇抿成一条缝,好像要把所有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那目光却烫的好像要把他的魂都挖出来。
莫青荷梗着脖子,暗地里攥紧了拳头。
“小莫,你跟着我的时候,你想读书,我送你去读书,你说想家,我托朋友翻遍北平城找你的阿娘,为了保住你,那么要命的节骨眼上我跟东洋鬼子翻脸,回老家的第一天,满屋有头有脸的宾客,他妈的老子三十几的人了,当众被抽大耳瓜子,就这样我都护着你,生怕你被家里人欺负,当初莫老板爱吃的、爱穿爱用的,咱们家哪一样短过?这他妈的都是作践!”
他恶狠狠的攥住莫青荷的一条手腕,手上使足了力气,硬是攥出了几条蚯蚓似的红痕,声音像打雷似的从喉咙里往外滚:“我那么宠着你,怕打起仗你没有着落,天天为你操心后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从我这里偷情报,跟你的师兄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闭着眼全当看不见,啊?这他妈都不是作践,你有真心,你莫少轩从头到脚都是真心,你的屁股都比老子的脸干净,我没心,老子就没心吗?”
莫青荷站在原地,一只腕子被沈培楠拎着,骨头被攥得发疼,只觉得全身如遭雷劈,过去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驱散了回忆的影像,他跟沈培楠相隔咫尺,几乎要被他的眼神烧成了灰烬。
“沈哥,沈哥你别说了……”莫青荷失声叫了出来,伸手要去抱他,被沈培楠一下子挡开了。
然后他听见沈培楠的声音带了轻微的哽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失去爱侣后隐忍的痛苦,埋藏在内心深处,白天与友人觥筹交错,深夜一个人守着早已散了的家。沈培楠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脸贴脸的压住他,那压抑的咆哮就在耳边回响,震得他心神俱裂:“今天伤了莫团长的面子,我一点不落的赔给你!这山里两万多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全在看着,全在听着,沈某人效忠党国近二十年,找了个老婆是共党特务,我他妈不在意,我给我老婆道歉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挺直腰杆,后撤一步,声音像打报告似的响亮干脆:“国军第八十三军军长沈培楠,今夜出言不逊,请莫团长海涵!”
接着以标准姿势立定,板板正正的冲莫青荷鞠了个躬。
莫青荷在他对面站着,彻底惊呆了,半张着嘴,瞪大眼睛望着沈培楠,两只脚像根植进了地里,一动不能动的生受了这一礼。
沈培楠直起身子,眼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壳,很固执的转头,用军装袖口飞快的擦了一下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的轮廓是一条深刻的曲线,鼻梁挺直,眼窝微陷,眸子里倒影着不知何处的一点曦光,七年的峥嵘岁月把男儿的硬朗和傲骨磨砺成了沧桑,但人还是那个人,事也还是那些事,莫青荷盯着他看,对自己说其实我都忘了,然后喉头就哽住了。
他红着眼眶,往前迈了一步,像要投进沈培楠的怀里,然而脚刚抬起来,他却改变了想法,连连往后退,沙哑着嗓子朝他喊:“你这头犟驴,蠢货,老顽固!你干什么!我好好的带队打仗,眼看都快成家娶媳妇了,你非得招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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